一条红绸缎,新人牵两端。
满堂新锦绣,锣鼓闹喧天。
千行笔挺的身姿始终僵硬,明明是他的大喜之日,他却神情淡漠得好似行尸走肉一般,柔软的红绸缎握在手里,他们让他拜他就拜,让他跪就跪。
一声“送入洞房”终于稍稍拉回他的神识。
他空洞的眼眸里终于泛起了一丝微澜,骤然握紧双手,指尖隔着红绸缎抵在掌心。白薇在他身后不着声色地催促,他眼神一动,另一端窈窕艳丽的身姿硬生生将他的心撕成两半。
似遥远的感应,似冥冥中的牵引。
他骤然回首,怔愕地望进那一双悲愤交加又淡漠如水的眼眸里。
那是他深爱、许下一生的女子!
而此时,那个人就安静地站在遥远的角落里,眼睁睁看着他与别人成亲。
暮、阳……
宾客们谁也没在意突然僵在原地的新郎,只是越来越多的人簇拥着他,甚至推着他,将他推进了洞房。
……
人群里,唯独江肖君锐利的眸光,若有所思地停在了被人拥着远去的千家二公子身上。
“诶!这不是江少主嘛!怎么在这啊?”身边有人认出了他,一出声又吸引了周边诸多目光。
他客气地颔首致意,在他们的推推嚷嚷下入了宴客厅。他是江家少主,又是新娘子的娘家人,众人理所当然地推着他坐在了千菀旁。
“江少主,请!”千菀端起酒杯敬他,完完全全一副当家主母的风范。
在诸多叫好声中,江肖君提杯与她对饮,眼尾余光却瞟向了那一处角落。阴沉的天色下,暮阳转身离去的背影甚是萧条,他忽然想起,那日千家暗访,重提旧时婚约,他在闺阁劝他固执的小妹。
小妹说:“要我下嫁千家不难。只是小妹有一事相求。小妹出嫁那日,烦请二哥去一趟月扇坊,无论用何种方式拖住月扇坊主即可。倘若她要来观礼,哥哥带她来便是!”
“你我同胞兄妹,何须如此见外。你的事,二哥自会鼎力相助。”那时的他知道小妹不想嫁给千家公子,奈何家族联姻无从抵抗。他听着小妹妥协的话语,没由来一阵心疼,只想着能帮她做的,便多帮她一回,哪里有想过她的用意。
厅外忽然响起一道惊雷,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密集地落了下来。
而厅中,喧闹依旧。
江肖君紧了紧手中的酒杯,众人纷纷排着队来给他敬酒。
……
突然间,骤雨倾盆。
暮阳失魂落魄地迈下石阶,任急促的雨点无情地砸在她身上,耳边是轰鸣的雷声伴着雨声,让她脑袋空空,心也空空。
眼前多出来一双黑色的布鞋,几乎从水里拎出来的一般,湿透了。
她迟缓地抬头。
黑布鞋、红袈裟,狭长的桃花美目像浸润在水里,含着殷殷水汽。眼前这湿淋淋的一个人,不是慕清风吗?
她却像不认识一样,反复地细细端详。
很长一段时间里,无心或有意,她都拒绝想起一个人。那人为她舍弃自由,摒弃容貌,心心念念只为了让她活着。
她一次又一次地拒绝去想,当初只身闯入绝人谷的慕清风,究竟付出了什么?
红丫头丧命,千行中毒。那么,他呢?
目光从他光秃秃的头顶,落回到他脸上,暮阳才涩然开口,说的却是:“慕清风,你好丑啊……”
想起以往他一身七彩流霞云衫,披散的长发似一副泼墨山水,说不尽的fēng_liú。像那晚,漫天星辰作衬,夜色微风为歌,他提着红纱灯,高扬起嘴角,笑得肆意,那透出红纱的光打在他衣襟和脸上,好看得让人着迷。
而眼前……
雨依然下得很大,她对慕清风勾了勾嘴角,满脸都是蜿蜒的水渍。
心,却有种窒息般的疼。
……
喜庆的新房里,喜娘说完吉祥话,招手唤上一众丫头们,麻溜地离开房间。
实在是新房里气氛太诡异压抑,新郎全程下来冰着一张脸,她怕自己多说几句,别说打赏的红包,连该有的辛苦钱也没了。
“公子?”门突然开了,守在屋外的白薇一声轻呼,迎面而来的是千行心烦意乱扯下来的红绸缎。
然而,她没法拦,等她把盖脸上的红绸缎扯下来时,人已经走远。回头望望屋内,再看看公子急促的背影,她急得手心里全是汗。
长廊外,依旧是瓢泼大雨。
长廊下,一拢蔚蓝色的长裙温婉又宁静。千菀静静地等在那,像是一早就料到了千行会离开。
“小叔叔。”她平静地出声,唤住与她擦肩而过的千行。他们本该是彼此最亲近、最信任的亲人,此时却如陌路一般疏远。
千行并没有停下脚步,她扬高了声音,口吻却依旧平静得像一潭波澜不惊的湖水:“暮阳已经走了,是慕清风抱着她离开的。”
她转身,看到僵立的背影。缓步踱过去,果然瞧见小叔叔一脸苍白,素来平淡温柔的眼眸里涌动着复杂的情绪,到最后一点一点积淀成了深深的自嘲。
胸口忽然痛了一下。
可是,他们身为千家的子孙,很多事情他们都没的选择,不是吗?
想到这里,千菀心里也泛起了自嘲。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千行眉头微蹙,偏头看着她,问出口的话冷若冰霜。
他忽然有种错觉,他好像真的失去暮阳了。这错觉,由心底而生,那股深沉的无力感,麻木了他整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