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相视而笑了十几秒,傅展先移开眼神,他的笑有点无奈,但态度依然足够真诚,“你知道吗?mandy是个很出色的买手——但我并不赞同她今天的观点。”
“哦?”乔韵燃起少少兴趣。
“mandy是个很出色的买手,”傅展强调一遍,“但她不懂得中国市场,买手文化在中国没有土壤,1998年,市场没准备好,2007年也一样,17年……27年,也许直到37年才会有显著的区别。培养一个成熟理性的市场需要时间,所以,她说的那些建议,在欧美市场是金玉良言,但在中国市场却未必如此。”
乔韵开始正视他了——他是个很有趣的男人,她一直知道这点,也看得出他的聪明,猜到点他的背景,但那又如何?她并不欢迎他对她的事业指手画脚,n市那桩人情,他给谁打电话就是给谁的,她是不肯认的。直到现在——不得不说,她对傅展才有点改观:他说得没错,至少直到2017年,整个中国的购买力都还支撑不起一个买手百货,老佛爷二度进京,依然铩羽而归。这机制根本和中国国情格格不入,大部分顾客购买高单价产品,只是在购买品牌附加值,而非高艺术性,这样的高端消费市场,怎么会需要买手的存在?
“2037年?我还以为,以如今的奢侈品消费增长速度——以及你的工作,你会对市场有比较乐观的估计。”她给他抛个诱饵问题。
“怎么可能?”傅展说,他的语气清晰又冷淡,说到正事终于和mandy(和曾经的秦巍)一样,含有精英人士特有的,专业的冷淡倦怠,“中国的奢侈品消费观念从买品牌进化到买审美,起码需要50年时间——三代始知穿衣吃饭嘛,50年可不就是以前的三代了?”
这预测和未来的发展趋势、业界研判完全契合……
乔韵垂下眼,扇扇睫毛,她不愿流露出自己被打动的样子,这该怪傅展,谁让他如此擅长顺杆爬。要被他知道她喜欢学霸,那可就糟了,以后来见她恐怕都要常备一本《时尚圣经》,随时随地都抛点数据。
“所以,如果你选择去欧美发展,她的建议是对的——多点edgy,风格更强烈点,定价低一些,也许你会一炮打响,在那之后,你可以再开高端系列,往奢侈品方向蔓延,甚至会被直接邀请进奢侈品牌掌舵……这是一条常规化的发展道路。”傅展也许没留意到她的动摇,也许留意到了,但决定放她一马,他似也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中,一边想一边说,“但,如果你想要留在中国……那就不要被她的干扰打乱,坚持你自己的想法。”
“你觉得我之前有被影响到?”
“我想每一个设计师都会在意评价,”傅展委婉地说,“在那样的头衔下,很难有人会完全不受影响。有些特立独行的天才声称自己不在乎,但我觉得,他们的特立独行,又何尝不是压力的一种外化。”
他这是在暗示她的自信是种伪装?乔韵想想,笑了:很毒辣,但意外的真实,当然大部分的设计师都会受到评论影响。她在帕森斯学到的第一课就是要为自己的设计辩护,当zac poandy那样问你——甚至对你抛洒更尖锐更刻薄的问题时,你也要保持自信,平静地吹出天大的泡泡——设计时,勇敢地去爱吧,就像是没有明天,为自己辩护时,无畏地说谎吧,就好像那会成真。因为,设计师的本质就是要贩卖态度,如果你自己不坚信,别人怎会做你的信徒?
她学得还不错,总是好像把一切都握在手心,其实这也是帕森斯教给她的宝贵财富,乔韵发现这品质在工作时帮助极大。不过,依然——为自己的设计辩护,是种极痛苦的经历,最胶着的是那种困窘:她相信她的思路是好的,给予一定的时间和市场空间,它能焕发出自己的光芒,但她没有时间/空间/金钱去实现自己的创意,只能接受教授的苛刻评判,“韵,我不能因为‘你觉得行得通’就给你高分。”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她是真的有钱了,乔韵怀着巨大的幸福感想:现在她是真的不需要在乎mandy了。
“但我还真就不会。”她诚实地说,“——我还真就没被她影响。”
她能不能把【韵】做成世界品牌,让它的附加值吻合上定价,成为一件物有所值的公道商品,这一点她确实没什么把握,在mandy跟前的自信只是习惯性撑住架子——但,她是真的再不会被别人的评价影响了,成功与失败,都是她自己的冒险,她再也不需要去在乎别人的评语了。
这幸福洋溢到她的笑里,让她陶醉了那么一小会儿——她察觉到傅展望着她的表情也有些转变。他像是被她的笑吸引,舍不得移开眼睛,他的唇角出现了少许应和她的回响,一点不自知的微笑,柔软得甚至有那么一点悲伤。
——傅展是个玩家,方方面面都能看出这点,他和mandy的你来我往、应对自如,他和她之间在不断变化,一开始弯弯绕绕,后来越来越直接,越来越舒服的相处节奏……他总能探知到对方的点,然后微调自己的表现,在两个强势的女人面前,他是有些狼狈、任人□□的受气包,无害讨喜。需要表现时他又适时探出棱角,锐利得要人老命。
总的说来,他是个玩家,变色龙技巧分分钟能拿下全场最佳,但在这瞬间——在他凝望着她的微笑,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的这一瞬间,所有的伪装鳞片,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