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房子晚饭吃得倒比思凌想像中的开心。孙菁剪了一个新发型,比沪上仕女们通行的还要短,才到耳根,也没有烫卷,看着那样清爽潇洒,人也比以往大方,孙太太略有些提到婚事,孙菁立刻自己把话题岔开了,道:“在北平多亏陈大哥指教,不但功课进步,也懂得很多做人道理。如今我们都年青,正在悉心求知报效祖国的时候,妈妈你说那些拘束的,我第一个就不开心了。”
陈大帅不由定睛又看看孙菁,对孙先生夸赞:“侄女越发漂亮了,又这么有才干!我家女儿要能像侄女一般懂事就好了。”
安香在旁,趁机教导陈贝儿:“你也不小了,要向菁姐姐学起来!”意思其实是挤兑思凌,思凌懒得理她,陈贝儿忙着举胖乎乎胳膊跟扇贝做斗争,应道:“嗯!”
两家人又聊些闲天,就散了。思凌叽里咕噜与思啸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回睡房,第二天早上爬起来又去找思啸,但听音乐声流淌,思啸已神清气爽的收拾好,穿件雪白衬衫,剃了胡子,正摆弄那留声机。思凌驻足在门边,思啸头也不回招呼:“教你个新舞步……行了,就是这段。”调出他要的音乐来,是《维也纳森林故事》,华尔滋圆舞。
思凌自惭形秽:“你几点起的?我脸都没洗。”穿的还是睡裙,更不用提。只不过分开一个暑假,真奇怪,她忽然觉得思啸已经不是你凌晨半夜想起来都可以扑到他被窝里求安慰或者跟他捣蛋的小哥哥。
思啸便凑得很近的看思凌,这样近,鼻息吹在她脸上,她能看清他睫毛一根一根的影子。
还有心跳的声音,忽然变大,耳边历历可闻。
他拿手指把她的眼屎抹掉:“这样,将就一下也算你洗过脸了吧。”
思凌哼一声把他推开。
“干嘛又生气了?”思啸挠头。
“陈思啸,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帅?”思凌正色道。
思啸想了想,扬起嘴角,行一个很绅士的邀舞姿势,拖起思凌,让她的裙角在夏日早晨的阳光里撒开来:“陈思凌,你知不知道你有多美?”
思凌笑得直喘气:“知道了知道了!——喂不要把手搭在我腰上,我怕痒。——非要转这么快?哎别踩我脚。”
“是你脚妨碍我的脚落地了。”思啸没好气放开手,“你琴棋书画舞,有三成像你吃喝嫖赌玩上的天赋,我也知足了。”
思凌做个鬼脸,还嘴:“这就抱怨?你教孙姐姐,肯定比我尽心!”一边整理头发。那头长发本是起床时随便挽的,一跳散了开来,她重新挽过,额际耳边的碎发都濡了汗意,越发的乌黑。
思啸沉下脸道:“没的事。”
思凌不睬他,将头发胡乱拧成一团,用皮筋紧紧扣住,思啸看不过去,替她放开来重梳,思凌坐下来给他梳,一边口中呼热:“这辈子都是长头发。看孙姐姐那短发多利索,不如我剪了罢?”
“你敢?母亲不说,父亲那关你过过看!”思啸道,“热是因为你胖了,别找头发的原因。”
思凌不曾发胖,但少女发育,胸脯高耸,体重增加。她很忌讳这个,往思啸落在地上的影子瞪了一眼,发狠道:“再胖也比不上陈贝儿!”
“同她有什么比头?”思啸道。思凌越过阳台雪白栏杆看见花匠从外头提了大桶繁花来,顿时想起:“哎呀,我还跟母亲说,要亲手给你房间插两瓶花摆着呢!他们把花都送来了,我倒忘了!你等着,我去拿花瓶。”
外头提来的都有蝴蝶兰、黄金菊、棠棣、蕉花、玫瑰、大蓟、锦晃,各具明艳不同,思凌打算用胭脂红莲花纹水晶瓶大大的插两捧来。那对儿花瓶本在柜子里,如今不见了,思凌问起,却是尹爱珠拿去摆。思凌有些恼火,懒得找母亲,径往珠姨这边来取,穿过花园走到廊边,正见一个人过来,那姿势却有点不大方,像黄鼠狼般溜着墙根儿走,思凌看见了,叫声叔叔。
正是陈大帅的亲弟弟,名叫陈国良的,因是幺儿,很受父母宠爱,也没跟陈大帅出去跑过码头、作过土匪,就一直在乡下跟父母住,直到陈大帅发达了,才把他提携出来。他知恩图报,一直很巴结陈大帅,多年前找了小电影机来给思啸解闷的就是他。几个月前陈大帅给他找了个跑马场管事的肥缺,他一发感戴,往陈家跑动得更勤了。人其实不坏,只是大概在乡下呆得太久,气质被拘住了,一向就有点说不出的猥琐,今日犹甚,先是缩在墙角,被思凌看见了,才出来,打个招呼,那招呼倒是打得响亮,搭讪个半句,慌不溜儿又走了。思凌也没作理会处,到珠姨房里来,见尹爱珠正在窗前呆望园中花景,裙带子系得有点歪,眼睛有点红。思凌进来,她伸手揉眼,喃喃:“莫非被什么虫子咬了?眼睛老发痒。”。思凌答道:“点个眼药水也许会好些。”
尹爱珠谢了思凌,又问她为什么来,思凌看那对胭脂水晶瓶子已在她桌上,插着青叶姜花,竟那般自在妥帖,倒不愿意拔了花讨瓶子回来了,但道:“没什么。”
她有什么还罢了,没什么,尹爱珠倒慌起来,一定要问她:“敢是思斐又得罪二小姐了?”
自从上次思凌在礼查教训了思斐,自有人传到陈大帅耳朵里。陈大帅粗豪,又尚武,觉得孩子打架难免的。只不过游戏上决上胜负,又没真的鼻青脸肿,没啥所谓,倒是尹爱珠放在心上,常常惶恐,思凌反不好意思起来,道:“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