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正午,曼烟去到老太君那小儿娱亲。老太君跟下人议事也不叫她避着,她便安坐如常。一桩桩一件件杂事说完,曼烟注意到这松鹤堂的丫鬟不多婆子倒不少。她觉得奇怪,开口问的却是另一桩事。
“春喜姐姐,你可知道母亲院里小青小翠那两个的卖身契在谁手上?”
春喜有些错愕,“不是大夫人之前收着了吗?”
曼烟摇摇头。
老太君对春喜挥了下手,“你不用想了,定在二房那边。那两个进府里有三年了吧,那会可是二房管的家。”说着看了看曼烟,仿似在教导她,“如今这家里头,二房管着库里,三房管着针线房,其他的事都是春喜、方嬷嬷还有傅管家帮着我管。”
曼烟瞬间明白这管家之事显然已换了几道人了,伍嬷嬷说母亲之前也管过家。为免让人看出端倪,她试探着问道,“从前二婶是什么都管吗?”
“嗯。那时候二房当家,她门第高,府里头的人都得让着她。你父亲领了将军的实职,后来袭了爵,你二婶就主动提出将中馈还给大房。你母亲顾着伤心,就由我管着了。”老太君露了几分哀色,叹息道,“烟儿要是大点就好了,祖母将这家交到你手里,就不用操心喽。”
曼烟不再打听管家之事,问了几句老太君的身体后凝眸观察。祖母眉头紧锁,可见是心中烦闷;又头痛头晕、夜间失眠,虽不同于卓氏的精神恍惚、悲忧善哭,却也是属于抑郁症的早期表现形式之一。这病要是往下发展就难治了。曼烟不由皱紧眉头,一时却想不出什么好法子。祖母只要还管着侯府这么些人和事,心情势必难得好起来,除非自己快点长大帮忙掌家。但是长大,哪有一天长大的,现在做的这些,都够让人议论了。
见老太君露出疲态,曼烟就告了个安,从松鹤堂藏书的屋子挑了几本书回了。那些书正是老太君从卧薪斋救下的。曼烟心里还记得檀香的事情,便直奔丫鬟住处。檀香躺在床上,一脸呆滞。曼烟喊了几声她方才醒神。一看到主子,檀香坐直身体,嘴一瘪,好似又要大哭。
曼烟疾言厉色道:“檀香,檀香。”檀香却根本不听劝,不断抽动下颚呜咽着。曼烟不禁有些急了,这丫头比拂尘还大,胆子未免太小了,什么事情将她吓成这样。
曼烟关上屋门。从荷包里取出一张折好的纸打开,然后对着檀香的眼睛,和缓地问道,“檀香,檀香……你看看,这是什么?”然后弹了几下手指,指尖打在纸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檀香停止了哭泣。只见眼前有一幅奇怪的图,数不清的黑色线条变成圈圈,一圈一圈,像水在流动又不是水。无数的圈圈不断从小变大,越来越近,到眼前就变成一串扑过来的深邃黑洞,洞口开始很小,瞬间又巨大无比,似要将她吸进去。她的头好晕好晕。
“檀香,你看到什么?”
檀香安静下来,小声回答,“黑色的东西,好多,像河里面的旋涡。”
“你为什么哭?”
“我害怕。”檀香的肩膀轻微地抖动一下。
曼烟心头一颤,不行,她潜意识当中还在恐惧,不能直接逼问。于是声音愈发轻柔,听在檀香耳里暖暖的。“你喜欢在三小姐身边吗?”檀香感觉有一阵和风拂过,很舒服。
“喜欢,三小姐对我们很好。”
“说说你家里人好吗,你想不想他们?”那阵风又吹了过来。
“我爹娘都不在了,我想我哥哥。哥哥住在叔叔家,很久没见到了。”檀香越来越放松。
“今天在厨房你是怎么烫到的?”
“我不知道,好像有人绊了我一下。”
“你为什么哭呢?是不是很疼,放心,晚上三小姐给你涂药就不疼了。”
“我害怕,我听到他们在说大夫人。”
“他们是谁,说的什么?你别怕,三小姐会保护你,她会保护你的。”
“不知道是谁,我正在煎药。突然肚子疼。从净房回来,听到门口有人在说,大夫人是因为要过继嗣子才会死的。可是我一进厨房里面人好多,门口却没人。”
曼烟这会没时间仔细思考。继续轻声安抚,“以后不用再怕了,你告诉三小姐,三小姐会想办法的。”
“可是三小姐知道。”
曼烟很纳闷,她完全没听过母亲要过继嗣子的事,不然伍嬷嬷肯定会告诉她。“三小姐知道什么?”
檀香的声音不自觉放低,“三小姐做梦了,她梦见大夫人去世了。她抱着我在床上发抖,抖得很厉害。三小姐很害怕,我也很害怕。”
檀香眼看着体力不济,不能再继续催眠了。曼烟缓缓道:“你现在很困了,好好睡一觉。告诉你,三小姐现在不害怕了,她会保护你,保护你。”
那阵清风又吹到脸上来,檀香觉得眼皮开始打架,终于可以睡了,三小姐已经不害怕了,她会保护檀香。不用再怕了。
看着这个可怜的孩子,傅曼烟伫立良久。小小的心脏里竟然承担着这么大的秘密,因为害怕所以不停哭泣。可是再害怕她也没将这件事告诉别人。如果不是用了这张心理学上有名的旋涡图,恐怕很难让她开口。从穿来开始,催眠术她就会,但在了解这个时代的生存法则之前,她没打算用。而且催眠术有个很大的弱点,被催眠的人讲的话不一定是真话。何况,一个好的催眠师需要经过不断临床实践,她终归经验欠缺。刚才将檀香催眠完全是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