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宏伟奢华的皇宫一派安宁平静,唯有坐西面东的銮凰殿依旧烛火通明,人影绰绰,不时有低低的说话声传出,听不真切。
远远有人大步走来,头顶乌纱,身着藏青金丝蟒袍,面容冷峻,周身寒气逼人,守在殿门两侧的宫人早早跪地行礼,年纪较长的掌事姑姑瑞兰见他来了,忙躬身将他迎入殿内,直往寝殿而去。
“请大人稍待,奴婢先进去禀报一声。”
单逸尘负手而立,微微颔首,沉静的双眸不动声色地望着她走入寝殿,低声与躺在榻上的人说话。
“陛下,单督主已候在外头了。”
半斜着身子靠坐床头的女人合眼假寐,眉间象征皇族的朱砂红而暗沉,如同她并不算好的气色一般,闻言,缓缓掀起眼皮,沉声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瑞兰姑姑应了声是,快步行至寝殿门前,将久候的督主大人恭敬地请进寝殿内。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单逸尘撩袍跪于华贵的床榻下,俯身行了大礼,待女皇道了“平身”,才谢恩起身。
心知陛下有话与督主大人交待,瑞兰姑姑识趣地将一众宫人以及在旁待命的几位太医带了出去,偌大的寝殿静得几乎能听见烛火晃动的声音。
“紫儿她……”
女皇忽而开口,哑着声唤了一个名字,却又很快沉默下来,昏黄的烛光映照在她不复年轻的容颜上,愈发显得沧桑疲惫。
他为女皇办事多年,岂能猜不出她心中所想,自然而然地接了话:“陛下放心,臣已将殿下的事安排妥当,待明日举行法事后,便正式葬入皇陵。”
“嗯……交予你办,朕向来是放心的。”女皇掩唇咳了两声,掀了锦被要下榻来,他立即俯身搀着她站起来,“扶朕到窗边吹吹风吧,这一屋子药味儿,闷得难受。”
“是。”
自打大皇女殿下战死沙场的消息传回来后,女皇陛下大受打击,一病不起,半月来日日卧病在床,腿脚已有些麻木,步子迈得极慢,他便也缓步走在她身侧,并无半点儿不耐。
“哎,紫儿生性好强,自十六参军以来,领军征战四方,战功赫赫,确实令朕骄傲不已。可这皇位朕早已打算传予她了,哪还用得着她如此拼命地挣战绩?到头来,竟将自己的性命也搭上了,连最后一面都未能让朕见着……”
女皇眸中泛泪,倚在窗前望那高挂梢头的圆月,只觉满心悲凉,恨不能自己替心爱的长女死去。
然而人死不能复生,终归,也不过是想想罢了。
单逸尘依旧眸色清冷,俊美的脸庞没有分毫表情,淡声道:“陛下,节哀顺变。”
“……但愿吧。”女皇回过神,想起自己叫他过来的目的,转眸看着他道:“朕让你拟的诏书拟好了吗?”
“是。”他从袖袋中掏出一个卷轴,双手呈上,“请陛下过目。”
女皇接过来,展开粗略读了两回,便重新交回他的手里:“就这么办吧,樊川离皇城路途遥远,你需得保证墨儿的安全,莫要出了差池。”
她已失去了紫儿,无论如何,不能再失去这个小女儿了。
“是,臣定护二皇女殿下平安回宫。”
“有你这句保证,朕尚能安心些了……扶朕回去歇息吧。”
搀着女皇慢慢躺回床榻上,单逸尘为她拉过锦被妥帖地盖好,忽见她眯眸朝他使眼色,当即微微俯着身子,低声道:“陛下有话请讲。”
“巽王近来不大安分,多提防着他,朕担心……他会对墨儿不利。”
“臣明白。”
“好。”女皇看着这个自己亲手培养起来的心腹,虽性子冷漠无情,行事不留情面,但正因如此,她才近乎过分地重用他。
只盼日后他能好好辅佐墨儿,坐稳这把龙椅,莫要叫有心人抢了去。
“去办吧。”她疲惫地合上眼,摆摆手道。
“是,臣告退。”
走出寝殿时,他扫了眼一直守在门口的瑞兰姑姑,眼神冰冷如刃,直让人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女皇会那般与他说话,想必是担心被人听了墙脚,尤其,很可能是巽王在此处藏了眼线。
至于是銮凰殿的哪一个,他虽有了头绪,但也只是无实据的猜测,还需些时间一一细查,才可揪出此人。
夜色渐浓,他大步跨过殿门高高的门槛,袍角轻扬,很快便隐没于昏暗的宫墙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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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殿下……您无事吧?”
“这可如何是好?太医呢……”
“殿下莫要吓唬奴婢……快醒醒呀……”
阮墨的意识仍有些混沌,耳畔间尽是一些嘈杂的呼唤声,喋喋不休,实在吵得难受,只好艰难地撑开胶着的眼皮子,以示自己还活得好好的,用不着这些人操心地瞎嚷嚷。
“殿下醒了!”
甫一睁眼,一张放大的圆脸便将视线挤得满当当,她下意识扭着脖子要往一旁挪去,结果却□□了后脑勺,顿时酸疼不已,忍不住探入发间摸了摸,竟摸到了一个高高隆起的大包……
“殿下醒了?可有感觉不适?”
一名医女身手敏捷地跳上马车,几下便赶到了她跟前,岂料恰好撞上她曲起的手肘,还按在大包上的手登时猝不及防地压了下去……
“啊——”那钻心的疼简直是难耐至极,她顾不得自己是个身份如何尊贵的“殿下”了,抱着头直打滚,一连滚了好几圈才勉强缓过了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