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卫府的马车便在角门外等着了,密密扎扎竟然来了几辆高驾马车,上面还拉满了实木箱匣,瞧着不像是来接人的,倒像是来送东西的。
金桂园东厢房里间,卫如意正盘腿坐在临窗大炕上,身后春香替她梳着头,听人来报,一时笑了起来:“来得这般早,倒是我起的迟了。”
春香利落地绾着发,只是神色有几分犹豫,低低声问道:“少奶奶真的不带了婢子跟赵妈妈回去?”卫如意这回带回去的是秋棠和冬雪,却把她和赵妈妈留下了。
卫如意瞧着铜镜里的自己:“虽然不过回去小住几日,但这院子里的事不能再给了别人打理,你们两个在这里我能放心些,有什么事就打发人去那边府里问我。”
春香也知道卫如意的打算,是要自己跟赵妈妈好生打理着院子里的事,不能再叫胡氏他们钻了空子,只是秋棠……她始终觉得秋棠有些不妥,上回听了夏荷说秋棠与卫二太太的事,更叫她生出担心来,偏偏二少奶奶还要带了她回去。
卫如意隔着铜镜看见她愁眉不展的样子,不由笑道:“你就放宽心吧,那边是卫府,可是我娘家,还能闹出什么来不成。倒是这边府里,你们可要照着我的话盯牢了。”
春香低声应着。
待到她换好衣裳,收拾妥当了,吩咐人请了李妈妈去花厅时,新姨娘已经规规矩矩立在门外边伺候着了。
卫如意有些惊讶,瞧了一眼袁氏,只见她一身桃红撒花小袄,青缎马面裙,头上只戴着几件银首饰,倒也不出挑,见了卫如意便柔顺地拜下去:“给少奶奶请安。”
卫如意也不停步,带着春香几个向着花厅走去,边说着:“这么早过来是为了什么?可是有事要说?”
袁姨娘跟在她身后:“少奶奶今日要回卫府,想来有许多琐碎之事,妾是来听少奶奶吩咐的。”
卫如意不禁笑了,胡氏抬了姨娘有一年多了,从未曾来东厢房立过规矩,平日也不过是来请个安,自己本就不喜欢见着她,也不耐烦她在跟前,故而也就一直相安无事,想不到袁姨娘竟然如此殷勤,才抬了姨娘就这般顺从。
“你不必如此的,”卫如意冷淡地道,“你已经不是丫头了,我也不曾要你们过来立规矩,安生在自己房里待着就是了。”
袁氏低低声道:“少奶奶不计较,妾身为姨娘却是不敢忘了本分。”
卫如意懒得理会她,径直进了花厅去。
李妈妈是早就等在里面了,见卫如意来了,起身作礼:“大姑奶奶。”
卫如意笑着道:“妈妈快坐,来得倒是早,我起得迟了,叫妈妈久等了。”
李妈妈瞧了一眼卫如意身后的人,见袁姨娘有几分局促地立在当中,神色也未变,只当未见:“昨儿金陵的庄子送了上好的橘柑到府里,大老爷说大姑奶奶素来喜欢吃,特意吩咐送了过来这边,现在已经在外边了。”
卫如意连连点头:“还叫父亲惦记着了,既然送了过来,就叫他们抬进来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望了一眼李妈妈。
李妈妈心下会意,应着吩咐人出去了。
“得了新鲜不能不孝敬老夫人,”她转头对袁姨娘道,“妹妹在这里正好,我这边要收拾东西回卫家,抽不开身去给老夫人送去,就有劳你走一遭,替我送了橘柑去祥福苑和梨香院吧。”
袁姨娘一时愣愣地,很快欢喜起来,她一个姨娘能去祥福苑给老夫人送橘柑请安,这可是求不来的体面,连忙欠身道:“妾不敢,这就去换了衣裳。”
看着她掩饰不住欢喜地出了小花厅,李妈妈脸色很是难看,卫府里出来的又是大姑奶奶身边的贴身大丫头,想不到竟然是个背主的人:“大姑奶奶这样可是抬举了她了。”
卫如意望着袁姨娘走远了身影,冷笑道:“我就是要抬举她呢,怕是我不在的这几日,这院子里不会有安生的日子。”
卫家送来的橘柑果然都是上好的,大而金黄,只是一次送了三大车来,一时也没处放,只能放在东厢房的库房里,小厮婆子们忙忙碌碌抬了一个时辰才把柑橘都堆好了,又把来时的箱匣搬回马车上去。
卫如意这边也已经准备妥当了,照着规矩,她带着秋棠和冬雪去了前院,要去跟殷少君辞行。
殷少君一身绯色溪敕补子官服,正要乘轿子去工部,他如今在工部营缮所任七品所正,也是借得从前的余荫。
见卫如意带着丫头进来,他脸色一沉,一言不发。
“爷是要去当值?”卫如意倒是笑得平和,“我来跟爷辞行的,卫家来接的马车已经到了,这就过去那边小住几日便回来,这些时日已经吩咐了两位妹妹好好伺候着,院子里的事也都安排妥当了。”
殷少君冷淡地嗯了一声,并不停留地向外走去,经过卫如意时不由地多看了一眼,只见她一身秋香百蝶穿花洋缎褙子,十二幅碧色湘妃裙,头上的梅花碧玉簪光华流转,外边披着的大红猩猩毡翻毛斗篷益发衬得她肌肤胜雪,腮凝新荔,原本只是清丽的容颜多了几分娇艳,他竟然一时看得痴,他这妻子倒也并不十分粗陋不堪。
只是出身商贾,原本性子柔顺,现在却是蠢钝不堪,想想若是娶了朱家女,那才叫称心如意!想到这里,他别开眼,不再停步理会她,出了房去了。
卫如意慢慢抬起头来,看着殷少君走远,面色沉静无波,只是道:“走吧,咱们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