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香取了梳篦沾了刨花水,替卫如意散了发髻,将先前的堕马髻换成了随云髻,一丝不苟地高高绾起。
秋棠低着头,跟在冬雪身后进了房来,不言不语地跪下,轻声道:"给奶奶请安。"
卫如意自铜镜里瞧了她一眼,却是对春香道:"用那套累丝的头面。"
春香一愣,这才应着开了妆龛,在最底层屉中取出头面来。颤巍巍的金累丝掩鬓和发簪钗环,嵌着鸦青和石榴子,这是卫如意陪嫁来的头面,她往日嫌太过华艳甚少戴用。
待头面都簪好,换了一身杏红缵丝缎面比甲,朱红缠枝莲马面裙,镜子里的卫如意看起来大不一样了,连原本苍白少血色的脸上都像是多了几分娇艳,头上灼灼生光的流苏头面更是显得华贵。
她这才慢慢转过身来,看着跪在跟前的秋棠,依旧是往日里寻常的笑容:"是秋棠呀,身子可大好了?"
秋棠听得问话,忙回道:"婢子身子已经无事了,劳奶奶挂记,这就该回来伺候着。"
卫如意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前这个是她当初最信任的大丫头,跟春香她们几个一起自八岁起就在她身边伺候,有什么事也不瞒着她,原本四个丫头都是一般的,只是秋棠比起春香和夏荷冬雪她们三个更为聪慧些,自己对她也更为偏爱一些,但也就是这个自己偏爱的丫头,在她病得重了之后也越发怠慢了,时时告病不进房来伺候,连平日里都是寻着由头便出了院子。那时候她病得七荤八素,也就管不了这许多,只怕她们也当自己不知道吧。现在想起来,只怕这丫头早已有了别的心思了。
她却也不拒绝,只是移开目光去,声音温润亲切:"倒也不急于这一时,一会子让人请了大夫来替你瞧瞧,若是无事了再回来伺候也不迟。"
秋棠原本惶惶的脸色缓和了不少,她抬头悄悄看了眼卫如意,这才道:"婢子谢过少奶奶。"告退下去了。
春香与冬雪却是有些担心地互望了一眼,自二少奶奶再活过来,瞧着这行事说话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先前整治胡姨娘时就觉着不似寻常,这会子却又看不出端倪来,只是二少奶奶不怪罪秋棠,却不知道会怎么发落夏荷。
还是春香先开口,低低切切道:"少奶奶,院子里只得这几个人伺候,要不要婢子去前院唤了夏荷回来?"她终究有几分担心,夏荷可是去前院帮着二爷准备聘礼,若是教二少奶奶知道,只怕要气坏了去。
卫如意却是眉眼也不曾抬,只是淡淡道:"不急,让她先在前院伺候着,过些时候再来也无妨。"又道:"时辰不早了,打发人把院子里丫头婆子都唤过来,我有事要吩咐。"
冬雪忙应着,只是才走两步又听到卫如意的吩咐:"去把胡姨娘请来,先前可是说过了,她得在旁边帮衬着,不可怠慢了。"
冬雪一愣,明白过来了,飞快地去了。
整个院子伺候的仆妇丫头也有数十号人,满满当当站在东厢房院子里,却都是挤挤嚷嚷,交头接耳,时不时望一眼正房,二少奶奶病死了几日又活了过来的事已经传遍府里了,她们现在又是好奇又是有些惧怕,都在议论纷纷,却不知道把她们唤到这里来是要做何。
只是正房里纹丝不动,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只是春香打了帘子出来,冷冷扫了一眼院子里的人:"都安生等着,再有吵闹惊动了少奶奶的,立刻赶了出去。"这才消停了下来。
只是春香进了房时,卫如意却是懒懒靠在小榻上,吃着送来的汤药,嘴角带着一丝讥讽的笑:"院子里的人都齐了,这会子还不见西厢那位,只怕是闹着不肯过来吧。"
这会子西厢房果真是在闹着,胡氏前一夜被老夫人罚跪在东厢房院子里,又穿着湿透的裙子陪着卫如意说了许久的话,受了风寒,这会子头重脚轻浑身疼得连榻都下不了,却听着冬雪来传话说卫如意要她去东厢房。
她原本一肚子的怒气再也按捺不住了,一把撑起身子隔着窗子高声道:"二少奶奶便是要议事也该体谅我这身子病着,难不成还要人抬了我去?先前二少奶奶病得重时,是爷吩咐我代为打理,这会子却拿我来作垡子,怕不是要生生逼死了去?"她可不怕冬雪说给卫如意听,一个没人看重的正房,又不曾拿住她的把柄,能把她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