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花了几秒钟整理仪容,而后便撸起袖子,倒水、掺冷水,给陷入昏迷的陈铬擦拭身体。
秦川不解,问:“公子那样厉害,怎么受伤了?”
李星阑:“只是太累了,我让他好好睡一下。”
秦川:“听来的人说,新郑战场格外惨烈。”
李星阑迅速朝天边瞟了一眼,速度快到紧盯着他看的秦川根本就没有发现,继而低头,反问:“世界上哪一天不死人?每个人都会死,时间早晚方式不同,都是殊途同归。出家人都说,世事如梦幻泡影,应寻自然天道即可。”
秦川莫名其妙,根本不明白李星阑为什么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更不知道“出家人”是什么,只是礼貌性地点头。一面拿着一块块抹布,蘸水、递出,取回,洗净,再蘸水,一丝不苟重复着这机械的动作。
陈铬起初被袁加文打晕,其实很快就要转醒,只是李星阑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让他陷入了一片黑甜,一路奔波也并未转醒。
李星阑左手拿了个破陶碗,碗内盛满温水,从陈铬的额头上慢慢浇下,右手则握着一块叠成三角状的抹布,给他擦拭脸上的污垢。
黑红色的血污滑落,露出少年象牙般的皮肤。他的眉睫极黑,嘴唇红润,脸颊尚未完全脱去少年人的稚气,睡梦中神情平和。夕阳的微光洒落,宛如一幅温柔发光的油画。
粗糙的抹布刮过陈铬的额头,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一道摩擦造成的红痕。
秦川准备接过李星阑手中的脏抹布,却发现他罕见地出了神,直愣愣盯着陈铬,那神情仿佛是有些不知所措,便轻声试探着询问:“李先生?”
李星阑回过神来,将东西递给秦川,屏住呼吸,伸出手掌,五指微曲,越接近陈铬便越发明显地颤抖。终于,在数次平复剧烈的心跳后,将食指的指腹挨到了陈铬的脸颊,被那种柔软的触感惊呆了,触电般迅速将手指收了回来。
秦川疑惑不解,又不敢多问,只反复将抹布沾湿、拧干,感觉到温度降低,再重复沾水和拧水的动作。
李星阑垂着双眼,眼角略带桃花,却因为英气的眉峰而丝毫不显fēng_liú气,反而端端正正,一副阳光开朗的模样。他沉默了好一阵,像是终于鼓起勇气,果断地伸手在陈铬脸上捏了一把,而后自己傻不愣登地笑了起来。
抹布的尖角划过陈铬的眼窝、鼻翼、耳后,温水的冷暖适度,很快就变得干干净净。
李星阑吞了口口水,准备给他擦身体。
秦川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心想擦个脸都擦了快半个时辰,擦完身体不得等到明天正午去了?不行啊。于是便自告奋勇,道:“李先生,你定是饿了,先去用膳,这事我来代劳吧?”
李星阑如蒙大赦,朝他点点头,逃难似的走了出去。
后半夜,水声泠泠的河边,一颗四季常青的大树下,李星阑与换洗得干干净净的陈铬,又睡在了一同个帐简陋的篷里。
没有陈铬盯着他,李星阑吃完晚饭,简单和韩原说了几句,其余的便交给韩樘、张良,以及其余那些乱七八糟他也记不清名字的人,甩手什么也不管,径直回到自己的帐篷。
掀开数块破布搭起的帘子,帐篷里已经架起了一堆柴火,烧得暖洋洋的。躺着的陈铬睡颜依旧平和,换上了一身浅绿色的新衣,袖口略短,看样子是汴阳君给韩樘准备的。
秦川跪坐在一旁,正在将陈铬身上戴着所有东西清理出来,并一一摆好。
巴掌大小的金属方盒,里面装了一支项链口琴。一把小弩,是陈铬出发那天,李弘在井陉矿场外所赠。一个羊皮卷卷成的小筒,凹槽内铭刻着李家的符文。
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比如用细麻绳串起来的茱萸果干,象牙的边角料,一颗扣子……陈铬看起来粗枝大叶,却像个仓鼠似的,所有带着点回忆的东西,全都舍不得扔掉。
当然,或许只是放在身上就忘记扔了。李星阑想着,没意识到自己笑了起来。
他走过去,让秦川自己去休息,便跪坐在他刚才所在的地方,背挺得笔直。借着柴火发出的微光,仔仔细细打量陈铬,替他掖好被角。
秦川将柴火拨了拨,被飞起的烟尘呛得忍不住咳了一声:“咳。”咳罢立即捂嘴,偷偷打量李星阑,满心以为他会因为受到打搅而不悦。
不料李星阑的表情却完全没变。这少年平日里沉默寡言,这夜里不知吃错了什么,见觉得李星阑比起白天来,格外地温柔,便鼓起勇气对他说:“李先生,我父亲……时常打骂我和我娘,最后将她活活打死。他成日里尽带着我一起,做些违背良心的勾当。我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可实在是……没办法不恨他。”
李星阑头也不抬,说:“问心无愧就行了,对我说有什么用?”
秦川愣了愣,打了个招呼,轻手轻脚离开。
李星阑忽然说了句:“抱歉,那天是我忽然想起了一些别的,跟你没关系。”
秦川:“不不,没有。我确实,太薄情了。”
李星阑:“有句话这么说: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圣人。其实你的天性如何,心中怎么想,根本不重要,关键在于你做的事。做善事时,你就是好人;作恶事时,你才是坏人。”
秦川:“谢先生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