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曹铭斟酌好语言,将阿姨先前来电话的事说了。
爷爷抽了口旱烟,闷声道:“小铭,告诉爷爷,你咋想?”
曹铭思量许久,最终还是说出了本应该老人多年以后自己想通的一句话:
“我爸的事,其实也不能怪阿姨,疲劳驾驶……”
可话还没说完,老人就把烟斗在桌上重重一磕,背着手出门了。
曹铭望着佝偻远去的背影,突然有种抽自己一巴掌的想法。李青衣那边觉得这个结解不开为难,而这边的老人,何尝又觉得自己儿子的离开能够轻易去碰触?
曹铭决定待会就给李青衣回个电话,让她们再给老人点时间。
这时候,门“啪”一下被撞开,三胖神色诡异地跑进来,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沙哑道:
“王家、王家……那个今天说要抵债的媳妇儿死了!”
“呸,大过年的你乱说什么?!”
三胖委屈:“我没乱说!那个人….就吊死在老邓家房梁上!
我爸妈刚从那边过来,亲口跟我说的。”
曹铭愣住了。
恍惚中,似乎又看见那双原本年轻却毫无色彩的双眼,那个想拼命跑出这个村庄却被数十个大汉围追堵截最终被五花大绑回来的女人,那个独自在槡地里以背示人,默默啃食着白开水喝馒头的女人…
三胖拉着曹铭来到村头,那里被围得水泄不通,男女老少伸着脖子向里面打量,个个神色讳莫如深。
老邓头一脸晦气地蹲在门口,嘴里骂骂咧咧,松散的裤袋塔拉在腰间,不知道是被吓得够呛还是准备色厉内荏一番而甩掉未知的恐惧。
站在他对面的是烂赌王,嘴里嘟囔着不成语句的字符,像是在分辨什么,烂赌王周围站着几个王家的叔伯,指挥着几个妇女把还躺在厢房里的尸体裹上床单,已经商量找个偏僻地方准备埋了。
曹铭的爷爷在这一代算是村里硕果仅存的长辈,被王家请去了商量下葬事宜,曹铭和三胖被传唤帮着打下手,在边上做一些琐事。
尸体被搬到了王家老大的院子,没了多余外人的围观,王家的当家人一把拉过烂赌王,手不停歇,十几个嘴巴子就扇了过去。
周围没人拉架,烂赌王也没还手,打累了,王家老大恨恨吐了口唾沫:
“家里的的脸你一个人丢尽!”
曹铭听到这话,心里一冷,原本以为这男人是为死者出气一番,没想到只是为了所谓的脸面。
三胖之前嘴炮打得挺响,但是真近距离靠近死者的时候,又表现出截然相反的胆小模样,畏畏缩缩只在门口那里墨迹。
主事的王家人决定将尸体掩埋在村后面的白华林里面,想趁着天还没黑赶紧处理,当然,是那种不带棺椁的直接埋葬。
村后面的那片白桦林在火葬还没有推行起来的时候便是集中埋葬死人的地方,尤其是当时的穷人家,没钱请石匠立碑,更没钱请木匠打棺材,往往就是由亲友在白桦树下面挖个坑埋了,而原本应该镌刻在石碑上的名字宗属也都是用刀子刻在树干上。
在曹铭的印象里,政府曾经组织过一次大规模的迁坟,当挖土机铲过那片树林的是时候,地上到处可见散落的枯骨,被连根拔起的树根还缠着大大小小数个骷髅头,树的根须在白骨孔洞间缠绕穿梭,恍若再生的经络血管,诡异而可怖。
所以说,白桦林在老一辈看来,像是由无数墓碑矗立成的天然坟场。
曹铭的爷爷被请为送魂的老人,头戴麻布,手提油灯,傍晚的时候,在一群人的带领下,抬着那具上午还血肉盎然的尸体往村后走。
三胖帮着提着点黄纸,和曹铭走在最后面,见天气越发阴郁,颤着嗓子找曹铭说话:
“你怎么一点都不怕?”
曹铭扫了一眼前方的尸体,装作若无其事:
“又不关我的事,怕什么,鬼魂过来寻仇也寻不到我头上。”
三胖咽了口唾沫,纠结道:“我听我爸妈说,她是被逼着买来的,之前还逃过好多次,每次被抓回来都被打,我怕她对我们整个村子都….”
曹铭也被这死胖子说话弄得寒毛一竖,一脚把他踹开:“别自己吓唬自己,你要是真怕了,赶紧滚回去。”
说完也不理三胖,自己快步赶上大部队。
白桦林里的树木各个长得又肥又壮,显然地下的腐烂的养料充足,曹铭看着树皮上好多已经快被虽有抚平的刀刻痕迹,从心底沁出阵阵寒意。
草席包裹的尸体放入土坑,曹铭的爷爷上前低吟一阵,招呼大家讲带来的黄纸烧了,简单操作之后,王家的人已经不耐烦,火急火燎地开始掩土。
曹铭爷爷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了口气,终究没说话。
回到家后,一路沉默的爷爷将油灯放下,近乎枯竭的煤灯如豆飘摇,不用吹气,轻轻一晃便化作青烟。
老人有所感触,咳嗽了下,道:
“你给她们回个话吧,过来坐坐就坐坐。”
原来爷爷一直思量着李青衣和她妈要过来的事情。
曹铭小心询问:“你要是不愿意就别….”
老人可能是被刚才王家女人的生死触动,挥手打断:“打电话吧,我想通了,人死如灯灭,晚看得开不如早看得开。”
曹铭点头。
李青衣接到曹铭电话的时候没什么反应,或许没让曹铭听出她有什么波动,但是阿姨的语气显然很高兴,拉着曹铭聊了好长一会,甚至开始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