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子式打量了他良久,想起昨天的事,下意识就想去揉眉心,一伸手胡亥就猛地抬眼看向自己,余子式手一顿,生生忍住了动作,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
刚到王平就不会吓成那样子了。余子式倒也没拆穿他,不过两人之间又没什么话了,这还是头一次出现这情况,余子式有些拿不准主意。他抬眼看着胡亥,后者却是看了一会儿,慢慢低头别开了视线,一副局促不安却压抑着的模样。
“我还有很多的事要处理。”余子式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这话说了出来。
“嗯。”胡亥点点头,伸手慢慢将水杯放下了。他看了眼余子式,最终还是从地上站起来,在两人的尴尬气氛中,他站了一会儿,然后回身往屋外走。就在他走到门口即将推门出去的时候,他扶着门框的手顿了一下,回头看了眼。
余子式正在给自己倒水,修长的手扶着壶,不知道想些什么样子。
胡亥转回头捏紧了门框,拉开门打算往门外走。
就在胡亥推门出去的那一瞬间,余子式忽然开口道:“胡亥。”
胡亥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余子式,“先生。”
“早上出门吃过东西了?”
胡亥一愣,点点头,“嗯。”
“刚好时辰到了,留下吃午饭吧。”余子式深深吸了口气,抬眸看向胡亥。
胡亥的眼睛猛地一亮,良久才点头轻轻说了一个字,“好。”
余子式低头看着水杯,端起来慢慢喝了一口,听着胡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重新坐在自己的面前,他想了想,把杯子放下了,慢慢说道:“前两天蒙毅在我这儿帮着誊抄秦律,抄了一半他不是去兰苑了吗?还剩下一半没来得及抄,你有空吗?”
胡亥抬头,一双眼清亮无比,半晌他点头道:“有。”
余子式点点头,低头又喝了口水。
细碎的阳光,温暖的炉火,小窗初霁,胡亥坐在窗边的小桌案上,抬手拿笔尖蘸了蘸墨,细细地誊抄起来。阳光细细勾勒着少年温和的轮廓,侧脸一片柔和。余子式看了一会儿,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良久,他伸手随意地从桌子上重新拿出刚才尉缭塞到自己手里的信看了眼,想到尉缭的年纪和神志,他很是怀疑这信里面的内容,再说没有地址,他上哪儿给老太尉往出寄啊?挑开帛书,余子式看了两眼,忽然瞳孔猛缩。
恰好在此时,王平推开门走进来,“大人,廷尉大人求见。”
“李斯?”余子式狠狠皱了下眉。他伸手将信收了,起身越过王平往外走,“走,去看看。”
刚一走到院子里,余子式就看见了站在雪中的廷尉大人,李斯回头看向余子式,长身玉立谦谦君子。
“廷尉大人?”余子式笑着迎上去,“真是你啊。”
两人共事了也有六七年,私下没什么交集但平时工作还是时常待在一起的,不过这还是李斯第一次主动找上门来,余子式心中没底,脸上依旧挂着笑。伸手不打笑脸人,这话总是没错的。
“赵大人,听说你病了?”李斯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余子式温和道:“昨天晚上没睡好,头有些疼,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李斯语重心长道:“注意休息啊,赵大人,别累着了。做臣子的,如何尽心也都是这么点俸禄,能混过去也就差不离了。”
这竟然还破天荒开了个玩笑,余子式心中诧异,低笑道:“李大人说的是。”
“刚陛下与我、王丞相与冯右丞提了件事。”李斯笑罢缓缓道,“赵大人猜得到能是什么事吗?”
能猜地到你们这群人的整天想些什么才是见鬼了,余子式摇头道:“这我怕是真猜不出来,不过瞧着廷尉大人的意思,看上去是件挺大的事啊。”
“陛下打算亲自出宫巡游天下,查视大秦境内以及三晋诸国。”李斯缓缓道,一双眼看着余子式很是幽深。
“出巡?大概去几天?”余子式倒是记得秦王有这个习惯,偶尔出去逛逛自己打下来的江山也是挺有成就感的,秦皇也毕竟是人,这也能理解。
李斯无声地笑了笑,用舒缓的声音低声道:“西起咸阳,东至燕楚边境,车驾铁骑万人陪同出巡。”
“西起咸阳,东至燕楚边境?”余子式被震了一下,他诧异道,“这路线少说几千里吧?”一来一去,这少说也该费上两三个月的时候啊,战事四起的时候,哪有时间这么折腾?
瞧着余子式的反应,李斯点点头道:“的确是远了些,不过陛下心意已定,趁此机会犒赏三军,也是对驻守边境十多年将士的莫大振奋。我仔细想过了,倒也不是什么决不可行的事。”
余子式蒙了一下,忽然想起件很重要的事儿,“不是,陛下出巡,谁来坐镇咸阳?我记得大公子扶苏还与蒙恬在外监军吧。”
“嗯。”李斯看着余子式,意味深长地点了下头。“大公子这些天怕是回不来,多说一句,即便是回来了,朝政之事这么点时间上手也不大可能。”
“那谁来坐镇大秦?”余子式刚问完这一句,刷一下背后冷汗就下来了,他看向温文尔雅一身兵戎气的廷尉大人,后者正对着他轻轻笑着。
李斯平静笑道,“文有冯家父子、王丞相、我,武有咸阳禁卫军,不过说到底,政事还是要决于符玺,赵大人你说是吧?”
余子式沉默了许久,半晌低头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