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住,便住到了来年的三月。
日子过得平淡如水,宁静如水,却是福休以前从未有过的祥和。
或许,这也是皇帝所热爱的生活吧!
他一向嬉嬉笑笑的极是和善,比福休更有人缘,不久之后便和村中的认混熟了。主人家自不必说了,左邻右舍也会时不时端上一碗肉汤或者是一碗肉来,送来给他补补身子。
二月,他的身体也便基本上是恢复了,却只字未提离去,反而时不时带了弓箭上山去,带回了一只野猪,或者是一只野鹿来,分给众村民食用。福休害怕他的伤口再次裂开,一路之上皆是陪伴在他的身旁,后来果然见他已经恢复了大半,便也就由着他去了。
当村头村尾桃花铺秀,灿如云霞时,皇帝也能执了自己的配剑,在小院之中,开始练起武来。福休看着皇帝舞剑,自己也学了起来。便和皇帝开始练剑过招。
春风吹碧,春云映云,一模一样的莹澈剑光在微醺的暖意和缤纷的花瓣中肆意挥洒,成了小山村里最亮丽的风景线,引来了老少男女的齐声喝彩。
他们不识得皇帝的剑法的高妙,但见福休在一旁笨笨地舞动着沉重的剑,瞧热闹的村民也哈哈大笑起来。瞧着这般清新脱俗的舞蹈,就如他们二人也只为了练剑而练剑,剑锋所指处,并没有一点肃杀之气,优雅脱俗,一如风扬,枝动,花摇,飘落,再自然不过。
虽然皇帝的伤势恢复得差不多之后,福休便只在一旁默默地做着村中的农活,和皇帝的接触也少了不少。可是房屋狭小,他们一直共处一室,村中早已经有人将他们视作了一对夫妻。的确,他们很久之前便是夫妻了,只是她只是他的妾,即便她永远地得到了他的心,她也只是他的妾,算不得他的妻。他的妻子,一辈子只会是一个人,那便是皇后。即便他待在家如妻,可她在名分之上永远只是妾。
她早就想和他提立后的事了,只是她觉得时机未到,他那时身负重伤,他又能如何得不去管他呢?即便他给不了在家所要的名分,终究自己已经和他已经有了孩子,自己是临儿的母亲,他是临儿的父亲,她不想要做皇后,她不想要这些虚名,她只要自己和他,还有临儿在一起便足矣。她不是爱慕虚荣的女人,她只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女人,她心中,再无其他人的地位。
福休素来爱整洁,因那日皇帝重伤之后还在笑话她头发脏了,便特意留意打理头发,皇帝见她头发极长,又极密,弯腰清洗时颇为吃力,于是常常走过去,拿着皂角帮她磋摸冲洗。福休开始很不自在,因为以前是简夕和茗晰伺候着记住洗发,如今她们俩不在了身边,自己有时候真的觉得不习惯。她素来待人极好,从不打骂伺候自己的下人。
洗着洗着,到了后来两人便习以为常了,只是福休端了木盆到院前的石头上,皇帝便很有默契地拿了皂角,卷起了袖子,去替她洗浴那长长的细发。
院中种着一颗老树,枝丫纵横交错,长势极好,却不输甘棠宫殿门前的那支甘棠树。对于花木来说,也许自然的春风夏雨比人为的金碧辉煌更适宜它的升长。宫里困住了许多的人,事,物,连花木也被困在了四四方方的天空之下,显得那么的悲哀。那般的金雕玉澈,不知道是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最后只化作了一丝丝的幽魂或者是枯枝被别人砍了,烧了,最后也是化作了缕缕炊烟。
有一个总角的男童很喜欢看福休洗头,往往站在那里便是大半天,等到皇帝把福休的细长乌发从水中捞起来后,用干净的布将头发擦净,才方可离去。
后来,皇帝忍不住便问那个男童,“为什么喜欢看姐姐洗头呀?”
男童笑道:“我爹爹以前也是这样子帮我娘亲洗头的。”
“哦,现在你的爹爹不帮你的娘亲洗头了吗?”
“我年好几年前便死了!”那男童扁起了嘴,“我爹爹本来说,要一直帮我娘亲洗头的,直到我娘亲的头发变得跟蚕丝一样的颜色,还会继续帮他洗头。”
福休和皇帝不由得都抬起了头。
男童的眼睛亮晶晶的,稚拙地问道:“高哥哥,你会继续帮福休姐姐洗头吗?直到福休姐姐的头发变成和蚕丝一样的白色,你还会帮她洗吗?”
皇帝怔了怔,然后用木勺舀起温热的水,小心翼翼地冲洗着福休的头发,这才认真地说道:“我会帮福休姐姐洗一辈子的头的,直到她的头发变得和我的头发一样,一齐变成了蚕丝一样的颜色。可惜我怕自己没有那一天了”皇帝说着,那一瞬的悲哀转瞬即逝,消失在了皇帝淡淡的笑容上。
那男童笑了,而福休突然却慌了。
她夺过了皇帝臂膀间的干布,急急地擦着湿漉漉的头发,逃回了屋子里。
男童奇怪地:“高哥哥,福休姐姐怎么了?”
皇帝望着福休的背影,然后握了握自己的头发,再次展颜笑道:“她应该躲在屋子里面找有没有长长的白头发吧。我们还是满头黑发呢,到了满头白发的时候,只怕已经是她一个人了”
只怕已经是她一个人了满头黑发到满头白发,皇帝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陪着福休了。
皇帝望着澄澈如刚洗过一般的天空,又一次笑了笑。
阳光透过了重重桃花,细细地筛下,碎金般晶莹透亮璀璨着,连这穿着布衣服的男子,都裹上了一层美好明润的清茫。
这春光正好,韶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