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口车篷下没人,他便问陆梨:“要是将来你和四叔也生了小弟弟,你可会舍下他不要?”
他并不知陆梨和楚邹的身份,这话问出来,外面赶车的太监可都不动声色地支着耳朵。
陆梨便答他:“四殿下是主子,陆梨是奴婢,恪世子这话问得就不对了。将来殿下要娶的是王妃,那时你该去问她。”
太复杂,明明他两个之前都已经睡一张床了,他去年有一天悄悄颠吧进去,看到小四叔大白天把怒泥压在床上啃嘴吃,怒泥两条腿在床沿踢腾踢腾,没两下就软下来不动弹了。楚恪也没细究,只慢声道:“可我母妃舍得,她说她要去天上照顾太皇奶奶,我若想她,便抬头看看天,这样我也能长得快一些。可我情愿长得慢一点,好让她晚一点再去。”
那小俊脸上堆着惆怅,只叫陆梨想起抚辰院里的小宝儿,也不晓得这会子找不着自己了,会不会瘪着小嘴儿哭。人也是奇怪,许多东西舍了不要时反而狠心不惦记,留下来后却牵缠挂肚。她不禁透过窗子遥遥望向巍峨的城郭,眼前又浮现那蓝绿的矮檐下,小天佑在摇篮里吐舌头瞪腿儿的粉胖模样……不管怎样,总要想个办法留在后宫才好。
楚恪见她目光飘远,抬头问:“怒泥,你在想什么?”
陆梨恍神,便刮了刮他稚嫩的小腮子,柔声答:“在想天佑小世子,让世子的母妃安安泰泰,来年再给世子生个小弟弟。”
那动作亲昵,叫楚恪没来由心头一暖,像有什么奇怪的情愫蔓延开来。楚恪心驰神往道:“天佑我母妃好起来,我不喜欢小弟弟,我想要个软软的小妹妹。”
说着把脑袋枕上陆梨的手肘,很快便安然地阖眼睡了一路。那几天除却一日三餐和睡觉,其余的时间便都跟屁虫似的黏在陆梨的身边玩儿。陆梨困在芜花殿里八个月,到底后宫的人情世故有些滞后,带着个小世子来去却是方便多了,便也就任由着楚恪黏糊。
西苑四面环山绕水,造以皇家宫廷建筑,又仿有苏州园林格调,苑中清风拂面,燕鸟嘤啼,夏日里确是个避暑的圣地。
傍晚廊檐下花香弥漫,四十二岁的德妃坐在太妃椅上,一目不错地看着宝贝孙子。看楚恪小嘴儿一张一阖,好半天才卯下一口粥,不禁“噗嗤”笑嗔道:“臭小子,讨吃的也是你,讨喂的也是你,喂个两三口就得了,总叫梨子端着手不酸?”
说着看了眼一旁半弯着腰的陆梨,目中都是慈祥。即便皇帝爷没明说,到底宫中几个主位心中对陆梨的身世皆有了数。殷德妃现今总算是明白了,当年儿子为何从小宠惯着那小太监,任由那小太监在皇子所胡闹;为何几次催促都各种推脱着不肯成亲,等那小太监死了后却忽然就肯了。自个儿子心中至纯,他那是一早就知道了,没舍得和他的四弟抢。可怜这丫头,到底和哥几个是有缘无分呐,天意作弄。见陆梨站久了,便叫婢子去端张凳子过来赐了坐。
施淑妃在旁看着自个闺女打络子,见状便笑道:“这小爷儿阖宫就认准了梨子,换别人都哄不动,几时该贿赂贿赂丫头,叫把他骗我宫里去住上几日。”
一席话说得身旁的三公主楚湄笑起来:“他要来了,母妃宫里的糖不够他一天招待。”
楚恪被众星捧月,傲娇得一晃一晃着小腿儿,闻言不吱声。倒是把不远处荷潭边钓鱼的宋玉柔听得抬起头来。这二日皇九子总把高丽王世子往这头引,宋玉柔也猜不准是不是那王世子看上了三公主,因此每回都死皮白赖地蹭在一旁,不是钓鱼就是看书。几个主位都晓得这是个小痴情种,也懒得管他,当着母妃的面楚湄更不敢搭理,他倒是自得其乐一点儿也不嫌无趣。
楚湄看着陆梨俏妍妍的模样,这时想起她小时候对自己的讨好,便觉得好玩得紧。敢情天性里就是个姑娘,想和小女孩儿玩哩。
她因着耳朵不敏,自小受楚池和一帮王府郡主的挤兑,在宫里宫外女伴不多。便对陆梨道:“有空你来公主所找我,我有许多的花样首饰给你看。”
陆梨答:“好啊,奴婢在宫外也学了不少新鲜的络子,回头打给公主瞧。”
楚湄对宫外充满稀奇,当下立时道:“那少不得要叫你两头跑了,干脆把你要到我身边得了!”说着白净脸颊上便漾了笑,目中满是期盼。
听得陆梨心下不禁一个咯噔。
两个娘娘却冷场了下来,都晓得陆梨和楚邹的堂兄妹尴尬,只怕是老四未娶妃、她未嫁人前,两个都休想见上面的。怕陆梨失落伤怀,淑妃默了一下便嗔怪道:“瞧你说话不知分寸,你跟前服侍的人还少吗?李嬷嬷手把手教的徒弟,这还没学成呢倒想把人挖墙角,不是耽误人家?”
说得楚湄明白过来,便颔首吐了吐舌头。
陆梨也不愿各位作难,忙圆场道:“是娘娘们考虑周到,陆梨何德何能。公主若不嫌弃,隔日我给您送几盒芙蓉唇脂过去,上个月才刚做的,公主肤色白净,应当甚衬颜色。”
“那我便等着你来。”楚湄欢喜地点点头。正说着话,忽听身后一声太监扯嗓门喊:“皇上到——”
众人回过头去,便看到楚昂着一袭十二章纹翟龙袍,负着双手站在几步外,身旁跟着锦秀,玫紫牡丹暗花纹底的阔袖宫裙,奔月髻上钗环步摇醒目。都已经是习惯了这个女人对皇帝的霸占,连忙各个屈膝施礼:“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