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扶老祖宗进屋里去。”
“好。”宝玉一口答应着,又拿袖子狠狠的抹了一把眼泪,只是他真的被吓坏了,就算抹了一下,眼泪却仍是不住的往下落,却不敢放声大哭,唯恐闹得贾母心烦,只得尽量少说话,头也埋得低低的,手上的动作倒是不停,同一旁的鸳鸯一道儿将贾母扶进了内室里。
探春仍瘫坐在地上,脸色一片煞白,隐隐只听到贾母的声音越行越远,仿佛在说……“宝玉啊,老祖宗如今可就只剩下你了!”
贾母只剩下宝玉了,宝玉也有贾母疼着宠着,那她呢?亲生的娘和姨母都被送到了庄子上去,且作为伤势最严重的两个,探春完全不认为她们能活下去。当然,即便活下来的又如何?既是永远帮不了她,还不若早早的去了。可恨的是,她亲爹完全没将她放在眼里,嫡母……又不是亲生的,能指望得上?
忽的,探春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
其实这天底下也有人将不是亲生的孩子当成亲骨肉来疼惜的,不说别处,他们这府上不就有吗?同样都是二房的庶女,且她们的生母还是嫡亲的姐妹两个,怎么她就跟迎姐儿差了那么多呢?诚然,甭管贾赦俩口子再怎么疼惜迎姐儿,到时候继承家业的仍是琏哥儿,可那本来就是应该的,她想要的是父母的疼宠,以及长大以后择一门上好的亲事,备一份厚厚的嫁妆,又没指望跟哥哥们抢家业。
可就这么点要求,也仿佛远在天边的妄想一般……这叫她怎能甘心?!
枯坐在地上许久许久,久到外头彻底没了声响,只有隔段时间小丫鬟来探个头,看看她哭够了没有。探春一脸麻木的用手撑身子,她之前怎么就会认为会有人特地过来安慰她呢?如今,好不容易将她甩给了贾母,连往日里惯会装样子的王夫人都不管她了,她还能指望谁去?
要不然,试着讨好一下她那个宝二哥哥?
旁人可不知晓探春如今的心思,事实上就算知晓了,也不会当一回事儿的。也许为了一些个蝇头小利讨好宝玉倒是真有用,可若是指望将来的前程亲事,那就只能算是痴人说梦了。
更别说,宝玉这人心思非常单纯,在听了贾母不间断的诉说府上诸人种种不孝之后,他直接就对那些人没了好感。
贾母说了谁?不是贾赦也不是那拉淑娴,更不是大房的那几个哥儿姐儿们,毕竟他们除却跑得略快之外,也没干甚么事儿。她说的是王夫人、贾政,以及探春。
说王夫人不孝、忤逆、妄为人媳;说贾政太让她失望了,白费了她一片慈母心,见媳妇儿这般作践她这个当娘的,竟熟视无睹;还有探春也是个白眼狼,白瞎她看着探春可怜特地要到了自个儿身边疼惜教养……
拉拉杂杂的说了一大通,真实度基本上就不用抱希望了,毕竟人在惊怒交加之时说的话,连自己事后清醒过来了,都会觉得很不可思议。
问题在于,宝玉太单纯了。
待过了两日,贾母渐渐平复了情绪,也慢慢养好了身子,除却偶尔有些精神不济外,倒是没别的甚么事儿了。等真正平静下来后,贾母倒是也寻宝玉说了话,当然不是说自己之前那些话都是编排的,而是说甭管贾政和王夫人做错了甚么事儿,她这个当长辈的可以说,可宝玉身为人子是万万不得置喙的。
宝玉听进去了,贾母也表示很欣慰,直叹宝玉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只是,探春呢?
贾母早已将探春忘到了脑后,而宝玉也不会故意让贾母烦心。这事儿看似是解决了,实则却为往后埋下了祸患。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心思单纯从不做作的宝玉,对探春完全没了之前的友善,虽不至于找茬发脾气,却是暗暗对她疏离了许多,即便真的碰了面,也只装作没见到罢了。
才几日工夫,荣庆堂上下就都知晓了,府里最金贵的宝二爷厌弃了探春,再联想到小年夜贾母对探春的那番斥责,所有的丫鬟婆子都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或许之前被贾母厌弃的贾赦尚有翻身之日,可探春呢?
在大多数时候,想要彻底的看清楚自己的处境,也许十几年几十年都不够。可有的时候,只需要几天工夫,就能将一切看得清楚明白。
然而,看得太清楚明白也不是一件好事儿。探春不傻,相反因着自小那尴尬的身份,她比旁人想的更多更细一些。且她是个姑娘家,也不像其他哥哥弟弟们可以上族学,通过科举来改变命运,对于她来说,能做的事情很有限,而将来的前程却极为渺茫。
在确定了贾母和宝玉皆厌弃了自己后,探春有一度极为绝望。可在绝望之后,日子还得继续过,既没有旁人疼惜自己,那她就只能学着自己疼惜自己了。
又因着阖府上下都没人惦记着她,探春很是有空闲。既是闲来无事,她索性将自己那薄薄的财产翻出来看,也没唤丫鬟帮忙,是她自个儿翻找的。
最多是衣裳和料子,无奈她还小,这些年个头窜得快,基本上都是新衣裳都只能穿一季,到了第二年既穿不上了,也不会再拿出来穿,因此每年每季都要重新做衣裳。而旧的衣裳,除却她特别喜欢让人留下来的,余下的不是被之前的奶娘丫鬟分了去,就是重新裁开做了其他用处,如今她手头上不过才十余套衣裳,倒是这一季新的冬衣有三套,内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