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原妹红睁开了眼睛。
浓墨连峰立于雾海之上,九天瀑流如白龙直下,怪石林立,松木长青,山水朦胧,四方缥缈,如临仙境。
她此时正站在最高的那一座山的山巅之上,脚边长满了挂着朝露的嫩蕨菜。从此处俯瞰下去,满眼尽是水墨之色,没有一分一毫的真实感。然而流进肺中的那股潮圌湿、清新,带着森林与流水的香味的空气,又在感官上明确地告诉她:这都是现实。
至少,她此刻的感受,全部都是真实的。
眼前的景色让她不由得想起了一千多年以前,当她还是个豪族大小姐时,曾在父亲的房间里见到过的几张,远渡重洋而来的中国山水画。一直以来,她都想当然地认为,如此绝景只应存在于画卷之中。直到现在,直到这张真实的画卷铺开在她的面前,她才真切地认识到,所有的画作,都是源自现实的。
“好的,打住。”
妹红扶住额头,用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不再被眼前的景色吸引至出神。换成别的时候,她愿意在这个位置上站一整年,去欣赏、感受这山川云雾的朝朝暮暮。但,现在是赏景的时候吗?
话又说回来,她究竟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有点乱套,让我捋一捋思路”
妹红抱起膀,低头寻思起来。
她本该在那昏暗的赌场大楼里,与自己的伙伴们一同,和那反叛的天邪鬼死斗。她记得自己被激怒了,动了一次不成功的突袭,迎接她的是痛苦的死亡与重生,至此一切都在“正常”的轨道上缓缓运行着。
然而接下来,那道闪光夺去了她的双眼,等她再次睁开眼睛,她已经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没有红月,没有狂妄的敌人与可靠的同伴,没有铜臭味十足的赌场装潢,甚至没有一丁点幻想乡的影子。
有的,只是这从水墨画卷之中照搬出来的奇景。
最终,捋出来的思路就是没有思路,妹红陷入了彻底的迷惘。
她在哪儿?现在是何年何月几时几分?那场战斗怎么样了?她的伙伴们还好吗?异变解决了吗?
所有的这些,从她的脑袋里一个接着一个蹦出来的问题,都只有一个共同的答案,那就是“不知道”。既然一切未知,那么无论好的猜测,还是坏的打算,都是毫无意义的。她能在几秒钟里编出来一个,“在决战中途被传送到一千年以后,然后觉战斗失败亲友死圌光于是擦干眼泪展开复仇”的悲情英雄剧本,但那又有什么用?
所以,回归现实,妹红迈开了脚步,开始着手去寻找线索。
此处有着较为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山峦平地拔起,不高,却很陡峭。潮圌湿的气候孕育了浓重的云雾,翻腾于低空之中,如海浪的波涛。山峰便从这雾海之中突兀地耸起,一座座地像是海边的礁石,颇有一股子世外秘境的感觉。若是真有仙人存在,他们得道成仙的地方,无外乎便是类似于此地之处了。
这些山顶部的空间通常不大,却也足以让一座小庙立足。拨开云雾,快步前行,妹红还真就在她所处的这座山上,找着了这么一座小庙。
或者说,小庙的废墟。
倾塌的外墙,穿孔的屋顶,野草丛生的庭院,爬满了苔藓藤蔓的墙体,筑满鸟雀昆虫巢穴的屋檐。人类离去以后,大自然重新接管了这座古老的中式庙宇,葱郁的绿色看着既叫人心里舒坦,又莫名地,透着一股物是人非的忧伤。
不知是这庙宇的结构足够巧妙,还是什么心理因素,妹红一踏进这寺庙的前院,便能明显地感觉到,周遭的杂音消失了。虫鸣,鸟鸣,风吹树动,所有的这些,源自周遭环境的声响,都在她迈进庙宇围墙之内的那一瞬间停了下来。万籁俱寂,时间似是停止了流动,正如那一瞬即为永恒的,“禅”境。
“啪沙”、“啪沙”
这是她的双脚,踩在湿圌润粗糙的沙地之上的声音。此时此刻,这最细微的响声听起来也像榔头落在地上一样,格外的刺耳。
小庙的正门早已朽坏,只留下来几条,本是用来加固木门的,生锈的铁杆子,就那么歪歪斜斜地挂着。妹红穿过前院,“吱呀”一声推开了那几根铁杆,便来到了庙宇之内。
空无一物,尘土遍地,徒留四壁,这便是庙内环境之大概。总之,就是一栋无人居住的建筑物该有的样子,没什么新奇的除了那个少年之外。
寺庙的屋顶上破了个大洞,他就坐在那大洞的正下方。阳光顺着破洞洒了下来,像条大柱,点亮了空气之中的尘埃水汽,同时也将那少年的白照得闪亮。他穿着一尘不染的宽松素衣,席地盘坐在这间废弃的庙宇之中,这冰凉且满是灰土的地板之上。他沐浴着仅三尺之宽的阳光,低头冥思,一动不动,似是假的,却是活的。
出于尘世,不染凡尘者,仙人也。
令妹红感到吃惊的是,当这个少年出现在她眼前时,她心里头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就好像是,她早就知道他在这儿了。
或者说,她一直期待着他能出现在此。
亦或者说,这一路所见的景色环境,就像是在为他的现身做铺垫一般。
“来者何人?”
在妹红踏足入屋的那一刻,少年张口问道,却仍旧闭着眼睛。
原本,妹红是想说,“你睁眼看一下不就知道了”这样的话的,但后来,她脑袋一转,便改变了主意。只见她脸上挂着意味颇多的浅笑,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