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怪物就把镇上的人逮过去,撕碎了,统统塞在那个洞里。半边山洞都被塞满了,血啊肉啊糊在一起。”
“它想喂它的崽啊!那女人给它下了一个崽!”
不。
不!
文轩往后连退直退,拼命远离那块石壁,仓皇之间跌落在地,却连起身也顾不上,就地翻过来趴在那里,用手指扼住了自己的喉咙。
他吃过吗?
刚刚出生的时候,在那段现在已经一点也想不起来的时间里,他吃过吗?
文轩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拼命想要吐出什么东西来,却只能不断干呕着。
无论他有没有吃过,有那么多人因他而死,还落得了那么凄惨的死状。
他想到了儿时经常经常会做的一个噩梦。那时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什么地方,只能触碰到身旁东西,有种非常难以形容的触感,混着粘稠温热的液体,似乎还能嗅到阵阵腥味。
现在文轩知道了,那是他出生不久的记忆,是那些无辜之人的血与肉。
多么、多么……
文轩用拳头在地上狠狠砸了一下,止住自己浑身的颤抖。他再次努力想要起身,努力想要站起来。可是当他抬起目光,看向洞内的一切,只觉得仿佛看到了血淋淋的尸块。
他此生从未这么憎恶过他自己。
他终于要被这一切给逼疯了,尖嚎了一声,逃也似地、跌跌撞撞冲向了出口。
文轩无法再在这里洞里待下去了,可是出去之后,又有哪里是他的容身之所?他要回去那个镇上吗?他当然要回去那个镇上。可是他不知道该再如何面对那些镇民。
茫茫天地间,他忽然觉得无处容身。
在逃出洞口的时候,文轩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猛地往前栽倒下去。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面门朝雪地拍去,却连挣扎一下的**都没有了。
他究竟算是个什么呢?他体内流着怪物的血。之前所度过的五十余年,在这个无可辩驳的事实面前,仿佛都脆弱得像一张纸。
却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拉了他一把。
文轩最终也没有直接跌进雪里。一个人从雪中走来,刚刚好在此时走到了他的身前,将他接住了。
“师兄。”对方在他耳边轻唤了一声。
文轩愣了足有片刻。从这么轻轻的一声呼唤中,他想起了自己是谁,想起了自己不仅仅是一只怪物留下的孽种而已。然后他缓缓从对方怀中抬起头,定着未对焦的双眼看了半晌,终于认了出来,“简……师弟?”
“是我。”简易在他身后轻拍着,“师兄,是我。”
在认出了简易的这一瞬间,文轩的第一反应却是看了看天色。天空早就黑了,露出点点星光。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像简易这种年纪的少年,这时候该休息的,否则对身体很不好。
简易却出现在了这里。在这种时候,简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心中刚刚冒出了这个问题,刚刚准备出言指责,文轩就想到了唯一的答案。
自然是特地来找他的。
“抱歉。”文轩将指责咽进肚子里,想从简易怀里挣出来,“我让你担心了吗?”
简易却又加了一把劲,将文轩往怀里又摁了一点。
这姿势有点可笑,也谈不上舒适。简易身量并不比文轩高,此时文轩倒在他的怀里,是就着之前摔到的姿势,腰都是弯的。
那胸口传来的温度,却让文轩安静了下来,就这么静静地靠着。
“简师弟,”文轩想起了一件事,“我的事情,你全都知道,对吗?”
简易点了点头,“当然。”
“其中也包括……”文轩深吸了一口气,“我其实并不完全是人类,这件事吗?”
简易将他紧了紧,“我说全都知道,那就是全都知道。”
“是吗……”文轩垂下了眼眸。
是啊,他早该想到了。身旁有个这样的人,对他的一切都知道,对他这丑恶的一面早就知道。身旁的这个人,哪怕知道了这一切,也是一直将文轩当做文轩来看待的。
文轩渐渐放松下来,从那种无处可归的惊惶中脱离了出来。
“师兄,”简易显然也早就知道他此时发生了什么,轻声问他,“想哭吗?”
文轩勾起嘴角,“有点。”
“那就哭吧。”简易按着他的后脑勺,抚摸着那里的头发,“把所有的狼狈都留在这里,等出去之后,你还是你。”他严肃认真地说了这些话,又补了一句,“我的肩膀可以借给你。”
听了这煞有其事的最后一句话,文轩却只想笑。
“简师弟,”他却还是靠上了简易的肩膀,“你真好。”说着,双手在后面环上了简易的腰。
“我知道的。”简易有点小得意。
他知道的,只要他在这儿,就是对文轩而言最大的帮助。
简易指尖顺着文轩乌黑的头发,从脑后一直抚到背后,像在捋顺一只猫。
他知道的,只有他会始终站在文轩身后。在往后那许多的时刻里,只要有他在,文轩身后就不会空无一人。
“累了,”简易道,“就靠一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