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雪宫
已经入睡的褚雪被贴身婢女蕴蓉轻轻叫醒,蕴蓉上前轻轻说了一句,褚雪立即睡意全无。
她身着单衣在屋里来回走了好几遍。
蕴蓉轻声道:“娘娘若是担心,不如过去看看。”
褚雪摇头:“不,他生性多疑,现在过去,只会引起他的怀疑。先叫人盯着看是谁先出来。”等其余妃子都知道的时候,她再一块进去。
不知道圣上现在是信任太医还是张天师。
这天晚上不只是褚雪一夜未眠,燕京许多王族权贵也从梦中惊醒,严亭二更时分紧急入宫。张天师和一帮太医动起手来,最后武靖帝服下了张天师进贡的无上紫阳长生金丹。服下后如枯木逢春,满面红光,精神百倍地连夜批起折子来。唯有一帮太医捶胸顿足,数月以来以汤药稳固武靖帝的身子,眼见要有成效,一切辛苦都白费了!
二娘和褚直全然不知皇宫里发生的一切。实际上几乎是同一时刻二娘忽然被一身汗湿的褚直给惊醒了。
日子一天天暖和了,但还是冷,石桥坊的房子简陋,又没生炭火,主要是褚直一直喜欢跟她睡。所以当他身上的湿冷传过来的时候,她立即醒了。
褚直不是发病了而是做噩梦。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梦,一面嘶哑的嚎着一面冷汗淋漓,二娘觉得自己手心里沾满了他的汗,一面抱住他背,一面用力掐他耳朵。掐了好几下褚直身子才渐渐软下来。
没有点油灯,屋子里黑漆漆的。所以从头到尾她都没有看到他的表情,也幸亏没有看到。
褚直觉得自己的脸现在肯定是狰狞的。
鼻尖的柔软和幽香渐渐唤醒了他的意识,但真正让他踏实下来的是嵌在柔软中的一小片硬度,那是母亲留下的玉佩,早就被他送给二娘,被二娘一直贴身戴着。触摸到母亲的遗物让他才觉得是从那充满溃烂和恶臭的梦里出来了。他是活过来了,身边的人,又冷又硬的床都是上辈子没有过的。
“水。”
听到褚直说话。二娘立即准备下床给他倒水。褚直却松开她自己下去了。
桌上茶壶里的水早就冷了,二娘听见他咕咚咕咚灌水的声音。他做什么事儿都慢条斯理,一派赏心悦目,就是病重她没有见过他这样牛饮,那样急切像是想把什么可怕的事物给一块咽下去。
黑沉沉中只剩下褚直喝水的声音,接着是茶壶“砰”的一声放下。
褚直在桌子边站了一会儿,转过来,似乎感觉到她在坐着,对着床道:“好了,快睡觉。”
他声音已经平静下来,好像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已经完成了什么。
“那……”二娘想问问他刚才做了什么梦,但褚直已经摸索过来,直接躺在了床外侧。她不得往里挪了挪,平常他都是睡在里面的。
“吓着你了吧,我做了一个梦,没事了。睡吧。”褚直平躺着,不是以前侧拥着她,显然不想说,不过他的手却在被子里勾住了她的手。
二娘眼眨巴了几下,困意上头,睡了。
黑暗里,褚直的眼一直睁着。那样腐肉蚀骨的恨,他怎么能忘记了?!鸠占鹊巢、取而代之、众叛亲离……还有病床上整整躺的二十八年!一生困于笼中,从未有过自由的一天!
他的手不由用力,手心却传来温软的触感,褚直猛地一惊,恰二娘睡梦嘟囔了一声,被他抓疼了似的,翻了个身大半个身子都覆在他身上,手臂却揽在了他的腰上。
这是她习惯的动作……装满了仇恨的心忽然有了一丝柔软。
他的妻,上辈子没有福分得到的,这辈子正温温软软的躺在他的身边,睡梦中还保持着保护他的姿势,可她还不知道他面对的敌人是谁啊。
上一次断气之前罗氏的话,再度浮现在耳边。
“孽畜,你以为褚陶万般护着你,你就能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了?你凭什么?哈哈哈……到最后,这个家还不是落在了我的手里,你想不到吧?”
“我告诉你,他再也不会来看你了,还有你的奶奶!你这一团令人作呕的烂肉!看看你这张脸,看看你的手……谁还会把你当人看?哈哈,这就是王媛的儿子!哈哈哈,你跟那个贱人长得可真不一样呀,不过等你们在地下见面的时候可能是一样的。”
“和我争宠?和我的儿子比?就算你以前有你的父亲护着,难道我就没人护着了么?你知道我后面有谁……”
褚渊忽然出现,那时候他的原配裴氏迫不得已为严亭的女儿让位,褚渊与严亭勾搭在一起,根本没把褚家不与严家相交的规矩放在眼里,他打断了罗氏的话,不耐地擎着灯上前看他,滚烫的烛油滴在他满是脓血的脸上,他却没有一丝力气躲避。
褚渊最后说:“你不是风华绝代吗?父亲不是最喜欢你吗?”
然后他露出了一个浅笑,就好像看着一个笑话。
“时候不早了,送他上路,反正父亲再也不想看到这样一个怪物……”
伴随着褚渊的声音,一张张浸湿了的宣纸覆盖在他脸上,他就是在那样的痛苦中死掉的……
褚直眼角的肌肉在剧烈的跳动着,他很少去回忆当时的情景,没有人乐于回顾濒死的感觉,他一直遵从的不过是从中得到的最直接的推论,但此时再一次咀嚼那种痛苦,却发现出一些与原本的看法迥然相反的蛛丝马迹。
罗氏也说,褚陶万般护着他,现在距离他死还有五年,前世的这个时候他身子自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