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霓裳垂眸不语,忽地抬眼:“这事儿——老人家心里怎么想的?”
“能怎么想?”老头子看她一眼,“你们是贵人,我们庄户人家惹不起,土匪杀人不眨眼,我们也惹不起,我们只想过点安生日子,白家那娃命里带贵,你们贵人的事儿,我们都沾惹不起。”
将银锭朝沈霓裳手里一塞,他转身走了。
沈霓裳怔了下,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银锭,自嘲地叹了口气。
屋子里三人还在喝酒,她漫无目的的走了一圈,不知不觉来到后院。
二狗正在给马匹上料,见得她出现,手里的木耙顿了下,然后视而不见的继续干活。
见此情状,沈霓裳又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已经做了一回恶人了,可没有办法,这个恶人她必须做到底。
她走到围栏边,将手里的银锭抛了下接住:“这是我方才给你爹的,”二狗看了一眼又收回了目光,“可他最后又还给我了。”
二狗不做声,完全视而不见。
“我同他说,我有些想不明白。”沈霓裳自顾自的说话,“下林村一直与世无忧,甚至周围也没听过安平寨的存在,为何独独就下林村遭了难?下林村这样多人,为何独独就你和白家的孩子幸免于难?你爹同我说,白家的孩子是捡来的,命里带贵——那你呢?你又是因为什么活下来的?”
沈霓裳蓦地看向他。
二狗手里的草料耙陡然顿住,整个人如同定格了一瞬,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动作,木耙挥得舞动生风。
时间不多,时机也难寻,沈霓裳走了进去,伸手抓住了他的木耙,马厩中污浊的气味扑鼻而来,她神情肃穆:“你就不想知道真相么?你的大哥、祖父、祖母……还有下林村那么多条人命!我听人说,是你大哥把你挡住,所以你才活了下来。报仇也许不切实际,可真相,安平寨是哪里的?那夜的凶手有哪些?可曾伏诛?你真的不想知晓?”
二狗手中的木耙渐渐松开,沈霓裳放开手,木耙落下杵在地上,他抬首看着沈霓裳,目光冷淡的指了指他的喉咙,就欲转身。
“你识字的。”见他身形顿住,沈霓裳语气肯定,“你们家的客栈没有请掌柜,但柜台有账本,我们进来过后,你进了柜台,应该是去记账吧?”
二狗回头看了她一眼,黄瘦的脸上表情似乎有些讽刺,他将木耙归置好,直接从后院进了客栈。沈霓裳在原地蹙眉停了下,跟着他走了进去。
大堂里凌飞正在同穆清干杯,张少寒已经微醺,吃着菜,笑看两人拼酒。
沈霓裳走到柜台边,二狗将一本帐簿丢到桌面上,沈霓裳同他对望了一眼,翻开账簿,视线一落下却怔住!
帐薄确是帐薄,可上面并没有任何文字,全部都是图形,各种各样的简易图形,马、床铺、桌子……线条十分简单但可以辨认,后面的数量全是用圆圈和勾叉来表示……
二狗毫无表情的看着她。
沈霓裳默默地将账簿合好。
“对不住了,可是我没有恶意,也不会害你们。”她轻轻说道,“我方才说的话,都是真心的。我也是想得到一个真相。”
说完后,没有惊动那三人,她觉得自己需要好好想想,她转身上楼回了房间。
“小姐?”妙真正在做针线活儿,大约是她的神色太过不同,妙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夕阳西下,黄昏已至,屋中已经点起了油灯。
妙真的神情有些诧异。
沈霓裳在桌边坐下,她静静怔忡,妙真没有再打搅她,低头继续做活儿。
“你觉得我做的对么?”许久后,沈霓裳轻声问,“为了解开自己的疑惑,硬要别人将心里的疮疤揭开,逼别人去面对那些或许已经忘了的事。”
妙真是聪明的。
要不然,她不会在沈霓裳同二狗的娘子说话时,同她配合得那么契合。
她已经看出了沈霓裳硬要在这家客栈落脚的目的。
妙真放下手中的活计,看着沈霓裳微微笑了笑:“奴婢不知道小姐是想查什么?可奴婢觉着小姐不会无缘无故去做事,小姐是奴婢的主子,奴婢自然是跟着小姐走。小姐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奴婢没觉着小姐有什么不对。小姐不开心,是觉得自个儿是强人所难么?”
沈霓裳放下支着下颌的手:“难道不是么?”
“小姐想多了。”妙真摇首而笑,“这个世道原本就是这样。小姐再坏,坏得过那些杀人的土匪,坏得过那些害人的人?小姐想打听,他们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就不说。哪有什么逼不逼的说法?再说了,那些事都是陈年旧事,难道小姐不打听不问,他们就真不记得了么?”
沈霓裳长长叹气,苦笑道:“话是这么说……可我心里好像还是有些不得劲儿。我以为人家贪财,可人家不要我的银子。我以为人家识字,结果人家只会画画——”
蓦地顿住!
画画?
她呆愣一瞬,但很快又垂了眼帘。
已经把人逼到这个份上了,难道她还要更咄咄逼人?
她做不到。
“其实奴婢觉着小姐想的跟其他人不一样。”妙真道,“其他的小姐在小姐这个年纪,想的都是女儿家惯常想的那些。可小姐好像从来不想那些。府里的姐妹如何,小姐好像也不大在乎。小姐想的和做的事,好似同那些男子没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