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
陕安南部。
崔家渡。
浓厚的云团覆盖了西北数省,接连不断的雨水使江水暴涨数倍。
往日载客的小舟,都牢牢地系在江边上。
而那些孔武有力的船夫,却都在旁边站着。不过他们眼里并没有一点惆怅,反倒是充满了兴奋。
这儿是一个小湾,湍急的江水被地形阻挡,就变得无比的平缓。
“铁牛,飘下来一口大缸!”
发大水的时候,就是船夫从江里捞钱的日子。
他们手里都搭着挠钩,一旦有物件被冲下来,就会被上面的铁爪搭住,然后被拖到岸边上。
“小心、小心!”
那是一口大户人家的花缸,分量本来极沉,在江水里漂流力道越发的大。如果技术不到家的话。轻则被撞断挠钩,重则会被拖到江水里。
哪怕船夫的水性再好,也架不住江面下打旋的暗窝子。一个不防备就会被吸进江眼子,那可连尸首都找不回来。
“搭住了,拖回来!慢一些,别把它弄沉了。”
“勾不住,再上一根杆子!”
“别乱扯,让它顺着江流出来!”
铁牛办事均匀,最得船夫们的信任,久而久之就成了头头。
在他的调派下,那口水缸慢慢的拖到岸边上。
兴高采烈的船夫们立刻涌过去,只是看到里面的东西时,所有人都皱起眉头来。
“妈的,里面是个小娃娃,都让雨水泡烂了!”
西北连年大旱。
五月来,天老爷总算是开了恩,雨水罕见的打湿了地皮。
就在百姓们欢欣鼓舞的时候,却发现这雨竟然停不住了。短短十来天整个陕安到处都是洪水,也不知道毁了多少人家。
铁牛叹了口气。
“也是个苦命人,大家搭把手,把人埋了吧!”
在水上讨生活的人,早已经见惯了尸首,心里头也不觉得害怕。
“看这打扮,家里头还不算难过,估计大水来了没跑成。”
“可怜,小孩子家家的。但死了也是福气,活下来谁又养得起。”
“就是,城里的粮食都贵上了天,与其饿得半死不活的,还不如过去呢!咱们让她的尸体入土,也算福分了”
说话间,那个小孩已经被七手八脚的埋掉。有人还从船里拿出几根草香,点了插在坟茔前面。
不过,上流又漂下来不少物件,男人们也就把这事情忘记了。
“勾住勾住,又来了一根大木料。”
“好了,它跑不了!”
“往回扯,用力!”
在这年月,别人多吃一口,自己就要少吃一口。大家都在生命线上挣扎,怜悯实在是太昂贵了。
铁牛看了一眼江边的物件,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大声的吼道:
“都下午了,咱们就都歇吧!晚上,让婆娘煮一碗红糖姜汤,舍不得花那点钱的,别往咱们身边凑。明天记得带热水来,谁敢喝江水,老子一脚把他踹进去!”
在水边找饭吃,很容易就惹来邪气。最近天气忽冷忽热的,更加剧了那种危险,所以船夫们在下午时就会收手。
回家仔细的烫脚以后,才裹上被子睡觉。
家里有婆娘的,再干些传宗接代的事,第二天照样是个生龙活虎的汉子。
不过,等铁牛一群人拉着东西离开后,又有一群人从一旁的树林里钻出来。
比起船家汉子,这些人就显得衣服褴褛、蓬头垢面。
“呸!”
为首的人淬了一口之后,大声的说道:
“赶紧准备好家伙事,现在离天黑还有两个时辰了,咱们可不敢耽误。”
听到这话,旁边的人愤愤不平说道:
“都是一个地界的人,凭啥让铁牛吃独食!”
“那咋整,别人吃的是江里的鱼,咱们吃的是种出来的糠。论身板、力气有那样是他们的对手?”
“得了得了,别人还留个时间给咱们,要是一直捞到天黑,你我又有什么办法?”
这里是船夫的地盘,四周的人要过江都得求着他们,这气势上就弱了许多。
而船夫又比较团结,周围的村庄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所以,捞漂货最好的时段,就被船夫们强占了去。
不过牢骚很快就停止了,因为农夫们也忙着打捞起来。他们可不像船夫那样挑肥拣瘦,只要是个东西都往岸上捞。
“快,搭住那块板子,别让它打横。”
“勾住尾巴,往回带。”
“又下来一块,你们先把它搭住。”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阴沉的天很快就黑下来。
为首的汉子觉得差不多了,大声喊道:
“都收手吧!黑灯瞎火的,别让水鬼拖进江里都不知道。东西先放在打谷场,晚上赵疤瘌,方三儿你两盯着,有事就使劲敲锣。”
虽然已经是夏天,但江边阴寒。众人才停下手,就觉得浑身直打哆嗦。
“噼噼啪啪!”
偏偏在这时候,天上又下起倾盆大雨,才是几息的时间,众人身上都湿透了,哪怕披上蓑衣也没有半点作用。
“快回去,快!”
看着天空中蜿蜒前行的闪电,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他们推起独轮车,在泥泞的道路上狂奔着。
“轰隆隆!”
一声声的炸雷就在耳边萦绕。而刺眼的闪电,更留下斑斑白芒。
没人敢抱怨,得罪了雷公爷,这一条命就得交代。
直到把车放回打谷场上,所有的人才算松了口气。
为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