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扬在病房里陪了麻雀一会儿,回到公司处理了一些日常事务。想了想,还是没有直接回到初秋家里,而是驱车赶到了毛毯厂家属房。
郑老爹夫妇以前都是国营毛毯厂的工人,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国内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下岗热潮,毛毯厂从国营企业,转变成了私人承包企业。郑老爹夫妇虽然兢兢业业,却苦于没钱没路子,被列入了下岗职工名单里。
好在郑老爹家分配的家属房,紧靠一条小路的路边,把前面的门房脸面改装一下,开起了一家水果蔬菜店,日子也算过得去。
郑老爹夫妇育有一名独子,名叫郑凤铁。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郑凤铁从小懂事,学习成绩优异。放学后写完作业,就帮助父母算账、卖货,甚至蹬着三轮车批发果品蔬菜。一家三口虽然过得不富裕,但是其乐融融。
幸福的家庭总是有着惊人的相似,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
郑凤铁上完高中,以六百多分的好成绩,考上了国内某所知名大学中文系。那是郑家最辉煌的一段时间,区里和市里的领导,还有教育局代表,几乎踏破了郑家的门槛,把奖励金流水般送到郑凤铁手里。
不过在入学前的体检中,郑凤铁被查出患有尿毒症,而且病情十分严重。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顿时炸碎了郑家所有的美好憧憬和希望。郑老爹夫妇带着孩子四处求医,花光了家里的钱,甚至欠下亲戚朋友不少钱,不过郑凤铁的病,却没有一点好转。
医生给郑凤铁提出换肾的建议,不过匹配肾形需要一段时间。就算有合适的肾形,负债累累的郑家也拿不出这一笔天价治疗金。郑老爹屡次恳求正府相关部门的帮助,却无一例外的吃了闭门羹,原本和谐美满的一家三口,陷入了浓厚的愁云惨淡之中。
一天清晨,郑老爹依旧天不亮起床,去早市批发了几箱蔬菜果品,用三轮车拉了回来。郑老爹从亲戚那里淘来一个中药方子,熬好汤药后,进入郑凤铁的房间,却发现郑凤铁不知何时悄然离开,只留下了一张字条。
“爹,娘,儿子不孝。不能赚钱养活你们,反倒为你们添了不少累赘。为了治我的病,这个家马上就要垮了。生死有命,我决定去南方大城市里闯一闯,一边打工挣钱,一边治疗自己的病,儿子绝对不能再拖累你们了。老天爷想让我活命,是我的造化,要是活不了的话,我也没有一点埋怨。爹,娘,我对不起你们,你们就当从来没生过我这个儿子,或者干脆就当我死了吧。”
纸条没有落款,只有斑斑泪痕。
陈扬从郑老爹隔壁邻居家里,了解到这一段往事,不禁唏嘘不已。
陈扬走进郑家大门,发现院子里凌乱不堪,天井里停放着一具棺材,一张残破的木桌上,点着两支白蜡烛,就算是郑老爹的灵堂了。
郑大娘哭瞎了眼睛,呆呆坐在一个小马扎上,背靠着老伴儿的棺材,脸上毫无表情,只有布满污渍的皱纹里,写满了对这个世界的绝望。郑大娘还活着,不过跟死了没有任何区别。
陈扬在郑老爹的灵前深深鞠了一躬,缓缓走到郑大娘面前。郑大娘眼睛虽然瞎了,却能够听见陈扬的脚步,在积雪上踏出的声音:“你是来逼我搬走的吧,别着急,等我埋了老头子,就跟着他一起走。房子给你们,我什么也不要了,全都给你们。”
陈扬的心里又酸又涩:“大娘,我不是通天集团来拆迁的,我是您儿子的朋友。”
郑大娘“哦”了一声,脸色依旧没有一丝波动:“我儿子没死,他回来了。”
陈扬点点头:“是啊,他回来了。他昨晚摸进了老佛爷家里,把一把刀插进老佛爷的心口。所以你儿子他……唉。”
郑大娘轻轻叹了口气:“凤铁他从小就倔,性气刚强,不听人劝。我让他不要去,他不听。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他杀了老佛爷,就要吃正府的枪子,我救不了他,救不了我老头子,也救不了我自己,东城区的世道,已经烂透了。像我们这样的人,就不应该活着。”
陈扬蹲下身子,握住郑大娘冰冷而干枯的手,把厚厚一叠钱塞了进去:“大娘,我知道您不信我,但是我真是您儿子的朋友。他犯了法,杀了人,就像您说的一样,要蹲大狱或者吃枪子。我没法子把他救出来,不过我可以帮您。您就把我当成您的儿子,有什么要我做的,您尽管吩咐。”
郑大娘的嘴唇明显哆嗦起来:“我老了,是一个快要死的人。我的眼睛虽然瞎了,可是我的心没瞎。大娘能听出你的话,是从心里说出来的,大娘相信你是凤铁的朋友。”
郑大娘虽然只是一个既贫苦,又没什么见识的家庭妇女,却跟许多睿智的老人一样,在经历了许多苦难风霜后,积淀出敏锐的人生智慧。所以郑大娘用心感受,陈扬的确不是一个坏人。
郑大娘把钱推还给陈扬:“我不要你的钱,我要钱也没有用处。后院的菜窖里,有一个藤条箱,那里面有钱,是我和老伴儿这些年的积蓄,还有凤铁昨天带回来的钱。”
郑大娘颤颤巍巍站起身,招呼陈扬道:“扶我老婆子一把,我高血压犯了,得吃上两片药。”
陈扬搀扶郑大娘进入冰冷的屋子里,郑大娘在炕上的被褥底下,掏出一个小小的药瓶:“去厨房的水缸里,给我舀碗水来。”
陈扬端着冷水进屋的时候,发现郑大娘又回到了院子里,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