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烨当真死皮赖脸跟着周玠到了琅嬛斋。见周玠买了一副点翠头面给若瑜,自己也挑了两支精美的宝石簪子,要请周玠代为转送两位妹妹,说是“略尽世兄关怀。”他这样热心,弄得周玠也不禁有些疑心,这位李小侯爷是不是突然转了性,真对若瑜起了什么心思。
两支一模一样的赤金簪子,簪头恰是错落有致的三四朵梅花。累丝花托,鸽血红宝石的花瓣儿。虽不名贵,却胜在精巧别致。还暗含了李烨一片相思之意——梅林里初遇,梅精般娇俏,他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妙的礼物了。
若瑜倒是真的欢喜,可惜比起姐姐,若瑾根本没有那份闲情逸致去体会这支梅花簪里的旖旎风情。她更关心的是自己的命运。
不管那位张家三爷有什么缺陷,只要他们真的看上她,若瑾敢肯定,忠勇伯府一定毫不犹豫——不,一定是欢天喜地地把她送上永定侯府的花轿。可接到外面掌柜们传来的消息之前,她不敢轻举妄动。
何况,眼下还有另一件事叫她分神,小周玹的眼睛。
玹哥儿的眼睛当然不是什么“鬼眼”,若瑾只消一眼就断定,那不过是“翳”。
也许是环境,又或者是生活习惯更健康,大梁朝极少有人生有目翳。偶有患了这种眼疾的,也多在花甲之后,常被认为是年轻时不检点,到老了肾水枯竭所致。像玹哥儿这样生下来就如此的,可说是万中无一。
人们总是对未知的东西抱有畏惧之心。这病症越罕见,传得就越邪乎。都说这样的小孩子是前世淫滥之人横死后恶气不散,带了怨毒投胎的。不但自己终生困苦,还会给家人找来祸患。
不就是先天性白内障么?若瑾在心里默默叹口气,封建迷信真是害死人。若是早几年治,这会儿玹哥儿早该与常人无异,哪还会经受这么多的苦楚。
轻轻扳过周玹的脸,若瑾对着刺目的日光认真地检查他的眼睛。那层翳障已经太厚,厚到几乎完全看不出黑色的瞳孔。若冒然就用金针挑障之法拨去,极难把握分寸,恐会伤及眼内神经。不过好在这只眼睛对强光刺激尚有反应,至少知道眼球的基本功能还未丧失,清除翳障之后也许真的能重见光明。
周玹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任由若瑾摆弄。第一次有人如此平静地直视他诡异的右眼。原来他不是恶鬼,不是妖孽,他不过是生病了。
“阿玹,姐姐可以试着治你的病,但是会有点疼,你怕不怕?”
周玹完好的那只左眼一瞬间亮得简直要发光,“不怕!”他大声回答。
弟弟的眼睛能治!来给周玹送换洗衣物的若珍仿佛做梦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回到西府,把这消息也带了回去。
周二老爷自然是将信将疑:“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有什么能耐?”旁边殷姨娘第一个撇撇嘴,娇滴滴地道:“哎呦,不是说这位二姑娘自己从小就三灾八难的,怎么还会治病呐?别是找借口诓了老爷去接那个小……”说到这里,看看一旁的杜夫人和若珍,掩口笑了一声,又道:“诓了老爷去把三少爷接回来吧?”
杜夫人哪里在意她这点冷嘲热讽,她的全部心神都在儿子的眼睛上,正抓了女儿的手要多问几句。
若珍却一向是刺猬一般事事护在母亲弟弟身前,挨打挨骂也没叫她软下一分。此时瞪眼看着殷姨娘道:“姨娘这话可不对!弟弟原本就是咱家的少爷,难道不该接回来?二姐犯不着扯这个谎!”转头又对母亲道:“二姐姐说,她在栊翠庵时见过师太们治这病,弟弟只是生了目翳。不过……耽误的时间太长,就算除掉翳障,以后看东西可能也看不清楚。”
杜夫人何曾奢望过什么看清楚,只要儿子的眼睛能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就是她最大的心愿了,听女儿这样说,简直大喜过望。
殷姨娘几乎独宠专房,儿子又争气,杜夫人也要让她一射之地。平生最恨人喊她“姨娘”,下人们平日都含糊叫声“太太”。听若珍当面喊着“姨娘”驳她的话,脸色顿时变了。
若琪依偎在殷姨娘怀里,眼珠儿转了转,天真道:“爹,我听三姐说,二姐姐是个灾星,谁跟她亲近就要倒霉的。弟弟让她治眼睛,会不会更糟糕呀?”
若珍还没发作,若琳先红气得红了脸,站起来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明明是……”忽觉衣带被人一拉,万姨娘拦下了她的话,歉意道:“老爷夫人,三姑娘只是口无遮拦,并没恶意的。二姑娘把三少爷的病说得这样清楚,也许真能治好也不一定。”
治得好自然好,真治不好也是东府的事儿了,想来她们也没脸再把那小孽障送回来。周二老爷想了想,倒觉得无所谓,刚说了句“她说能治就叫她治……”
外头丫头们齐声问安:“二少爷。”几乎同时,二少爷周琛夹着一身寒气进了小花厅。
周琛也是殷姨娘所出,今年十五岁了,生得酷肖周二老爷,只皮肤像他姨娘般雪白。越发显得面如傅粉,唇红齿白,是个英俊少年模样。再有周玹比着,满府里就他一个像样的少爷,就宝贝得如同凤凰蛋一般,连带着殷姨娘也在府里说一不二,倒比杜夫人还像夫人。
见了儿子躬身给自己请安,周二老爷真是心眼俱开,怎么看怎么好。勉强端住父亲的威严,点头道:“罢了,起来吧。今日回来得晚些。”
周琛站直身子,笑道:“今日师傅夸我文章做得好,多评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