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前天,那是沈徽发病的第二日,容与回想自己曾去司礼监处理了几桩必要公务,难道他离开的一会儿功夫,沈徽就命人做了这件事?不是一直浑身无力脑袋昏沉,这么说来又都是装的不成?
沈徽擅长做戏,这他早就知道,若说借口生病,其实内里藏着诡计也不出奇,再联想自己曾为他把脉,那心律整齐得很,没有一点心脏病的迹象。看来事有些蹊跷,只是事到如今,不管沈徽打什么主意,他都不得不配合着演下去。
内侍看他径自出神,不免催促着问,“厂公,太子爷……如今还在外头候着呢,要不要小的去请旨?”
“不必,我去就好。”容与往内殿走,一壁吩咐,“你告诉殿下,稍安勿躁,皇上这会儿正睡着,等醒了自会传召。”
他这么笃定,结果也不出意料。沈徽不过略犹豫了一下,就点头答应了。
容与方要去传旨,却见沈徽指了指内间的紫檀屏风,“你在那后头待一会儿,等他走了,咱们再说话儿。”
容与当即明白他的意思,想是有些话,沈徽成心要让自己也听一听。
依言转去屏风后,半晌听见沈宇进来,先请安问好,那声音好似怯怯的,和往日不同,倒有点像是不敢面对沈徽似的。
容与看不见,其实此刻,太子的目光也有点闪躲,他是真心发怯,也是真心抵触,不忍亦不愿去看床榻上带着病容的父亲。
那是他心目中英明神武的君父,高不可攀所向披靡,可突然间发生的事,打得他猝不及防,也让他渐渐明白,原来父亲也会病,也会累,也会老,甚至也可能会死。
这个发现令他惊恐,忍不住浑身起栗。若说古往今来,多少储君只怕都在暗地里翘首期盼,盼着现任君主早点驾鹤西去,根本无关乎那人是否给予了自己生命。可他没有,他从心底渴望父亲一直活下去,似乎只有这样,父子之间的缘分才可以多留一段时日,或许还会在不知不觉间,岁月沉淀里,令父亲对他倾注出更多的一线关注。
这厢问过安,沈宇迟疑着不敢坐,垂手站在脚踏边,平日里百般机灵的人,此刻面对生病的父亲,却是由衷的无言以对。
沈徽看他一眼,又指了指迎枕,“扶朕起来。”
沈宇得了吩咐,连忙依言照办,他不惯做伺候人的活儿,又没大和父亲如此亲近,一时显得笨手笨脚,待调整好迎枕,他便羞愧的垂头,望着地下不出声。
沈徽倒没在意这个,**片刻,微微笑道,“过来坐罢。”
他朝那呆愣愣的人招手,沈宇迟登了下,只在脚踏上跪坐下来,还没等坐稳,沈徽的手已抚上他的头,轻轻地,一下下,满怀着久违的疼惜。
沈宇一动不敢动,直忍得脖子都僵了,脑子里飞快回想着,父亲何曾这样温柔爱抚过他。抬起头,他眼里闪着点点星光,“父皇……”
这一声轻唤,听上去倒像是呜咽,他觉得更加羞惭,低着眉不敢去看沈徽,良久讷讷地问,“父皇好些了么,儿臣很担心您。可到底是来晚了……”
“不晚,”沈徽轻声一笑,“来了便好,太子是个有心的人。”
“父皇……”沈宇舔唇,酝酿良久,情绪有些一触即发,“是儿臣不孝,一直怕父皇不肯见我。儿臣知道,父皇生我的气,却不知这场病是不是儿臣气出来的,儿臣惭愧,儿臣死罪。”
他说着,伏地重重叩首下去,头紧贴在地上,姿势虔诚得仿佛在膜拜心中神祗。
“二哥儿,你起来。”
沈徽叹口气,却没能让自觉罪孽深重的太子抬头,看着那跪伏中微微起伏的背脊,他哂了一下,提高声音,却依然温和的道,“抬起头来。”
沈宇的肩膀颤了一颤,缓缓抬首,父亲的脸映在视线里,依然轮廓坚毅英俊非凡,眼神清亮中,还隐隐有一丝让他感到陌生的柔和温度。
心下没来由一暖,他大着胆子,说出从前绝不敢出口的话,“父皇,您从来没有这样……离我这么近,您从前,只抱过大哥哥的。”
沈徽唔了一声,“二哥儿怨朕么?”
沈宇连忙摆首,“儿臣不敢,儿臣没有这个意思。”
沈徽声调和软,笑着教他不必紧张,“你一直期待朕待你好,其实是觉得朕对你不够重视,冷落了你,是不是?
沈宇咬唇,尴尬的否认,“不是的,只是父皇更喜欢大哥,儿臣明白。宫里头人都说,父皇和大哥的母亲……”倏然停住话,他咬着牙,半是嚅嗫的说出废后二字,“是有感情的,不像和母妃,父皇是不是从来没有喜欢过母妃?”
沈徽淡笑着问,“你果然还是有怨,你在怨朕没有追封你的母亲?”
“儿臣……”这一回沈宇没再说不敢,而是鼓足勇气看向父亲,“儿臣,只是想知道答案。”
“这个答案,朕现在就说给你听。”沈徽一字一顿道,“朕不追封,是为有朝一日你可以亲自下旨追封,向天下人宣告,你对母亲的怀念敬重,以及追思。”
沈宇初时怔愣,旋即眼中露出惊喜,“真的?父皇允许儿臣这么做?”
沈徽点头,“不光是你母亲,朕的身后名,也一样须要你来成全。”
倏地睁大眼,沈宇不解道,“父皇这话什么意思,儿臣愚钝,却是不懂。”
“你应该懂得!”沈徽目光灼灼,声调陡然冷了下来,“你不是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