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他的话,容与迅速的想着应对办法,说到廖通其人,盘亘甘肃多年,在当地的势力可谓纵横交错,既要他不察觉,还要尽力搜集证据,看来是时候让西厂的人派上用场了。
案子不可谓不棘手,但显然已是无可推却,容与颔首应是,“臣明白。”
沉默良久,见他再无话说,容与方要告退,在即将转身的时候,他清冷的声音又再度响起,“你知道,朕为什么派你去。”
顿住步子,容与含笑答他,“是,臣是皇上信任之人,所以您派臣前去,也是为了臣能多些历练。”
沈徽支起手臂撑在书案上,半个身子隐匿在昏黄的灯影里,容与看不清他的脸,只听到从那片模糊的阴影里,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这一走路遥千里,山高水长,你多保重。回来的时候,朕要看见一个更为精干的你。在甘肃有任何要求,朕都会尽量满足。”说罢,向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容与凝目,向那片阴影深深看了一眼,才慢慢垂下眼帘,“臣谨记皇上吩咐,也请您珍重圣躬,切勿太过操劳。”
翌日,一行携有禁中侍卫并西厂番子的人马离开京师,一路几近车马无歇的向西驰去。
陆路原比水路颠簸数倍,车马劳顿之下,容与不免渐觉疲惫,幸而有林升照顾饮食,日常闲下来还会陪他说笑解闷。
行至河南境内,突遇天降暴雪,不得已容与只得暂缓行进,命一行人等在驿馆稍做停留。
“大人,咱们会在这里待多久?”林升一脸担忧,“行程受阻,会不会延误救灾?”
容与也正惆怅,不知这场雪要落到何时,官道又什么时候才能清扫干净,不过还是尽量宽慰,“皇上已调派甘肃周边府县的官员,先行去安抚百姓,赈济粮食和过冬衣物,只等太仓银和粮食一到,便可按户籍再行下发。待雪稍微小些,咱们也就能再上路。”
林升摇了摇头,撇嘴道,“那些官员可不见得靠得住。大人自小生在京城,没遭过灾不知道。举凡有大灾的时候,可就是这帮地方官和乡绅们发财的好时机。朝廷的赈灾钱粮,倒有多数会落在他们口袋里。”
“那些大户趁机勾结官吏囤积粮食,过后再倒卖给百姓,什么事儿做不出来?我当年就是因为家乡遭灾,这才一路从惠州入了中原,后来又被拐子卖进宫里头的。这些事儿倒也没少见。”
容与虽没经历过,然则这些年史书读下来,也知道林升所说,原是历朝历代在赈灾过程中的流弊。元末流寇盗贼四起,很大程度也是因为灾年时,百姓没有吃的,只得以树皮充饥,继而引发出易子而食的惨剧,无以为继的灾民只能聚众为盗,强抢乡绅——这也算是官逼民反,活生生的案例。
“唉,大人也别忧心了,您是钦差,到时候那廖通也得听您的,咱们只盯紧了他也就是了。”林升见他面色沉郁,贴心的递上一盏茶,“这是我特意带的阳羡茶,虽没有好水,这会子凑合着喝些,也算聊胜于无。”
容与笑着谢过他,因提到阳羡茶三个字,脑海里又浮现出那晚在他的居所,曾为沈徽煮茶的事,彼时给他煮茶,用的也正是阳羡茶。
明明都已离开了,竟然还是会想起他。容与轻轻一哂,只觉得自己的心越来越难控制,这份忠诚俨然已是无可救药。
“大人再尝尝这个,是我吩咐厨房新做的。”林升又奉上几份点心,一盅盖碗里竟是清炖狮子头。
容与只吃了一口,顿时赞道,“香糯味醇,好手艺。”心下却不免生疑,“眼下咱们在豫界,哪儿来的这么会做淮扬菜的厨子?”
被他一问,林升立刻目光闪烁,支支吾吾起来,容与更加疑惑,“阿升,你如今也不跟我说实话了?”
林升挠挠头,冲他憨憨一笑,“您这舌头也忒好使了,我就是想瞒也是瞒不过去,咱们这儿,确是有位精通淮扬菜的大厨,只不过不是驿馆的人罢了。”
到了这会儿,容与已隐约猜到,却到底难以置信,“她人在哪里,请她来让我见见。”
“唉,看来今儿不见都不行喽。”林升哂笑着冲门外喊道,“我说方姑娘,您可以出来了。大人要见你。”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身量颇小的内侍走了进来,垂着头一直走到容与面前,缓缓抬眸间,容与已认出来,果然是从扬州跟了他上京,一直被安置在他府上的方玉。
“胡闹!”架不住一阵气恼,容与转顾林升,“谁许她跟来的?”
“是奴婢自己要来的。”方玉抬起头,目光灼灼,“您别埋怨阿升,是我死乞白赖求了他,他没办法才答应带上我的。大人,自打您回了京,再没来看过奴婢一次,奴婢成日在家什么事都不做,阿升又把您每月的俸银拿来给奴婢打点花费,奴婢白用您的钱,可从来没伺候过您一天,您知道奴婢心里头多过意不去,多难过么?”
容与摇头,“你要是觉得闷可以告诉我,我让人陪你在京里转转也就是了,何苦跟这一趟,我是办差且还是赈灾,不是去游山玩水。”
下意识看一眼那长衫底下的莲足,她此时虽套了内侍的靴子,但想必不会舒服,也不知道这半程路下来,是怎样熬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