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该就是遇难的向导了。
秦湛又把哈达捧起来,上头有血凝成的字迹——“雨崩神瀑南侧,2011年4月26日,启明星升至中空。”她记录下来了向导去世的时间,并记录了埋骨之地。
救助中心有一架更大的直升飞机停驻,护士急急忙忙进来替顾辛夷收拾,将病床推了出去。
秦湛也跟出去看。来人是一位风尘仆仆的男子,眼睛地下一片乌青,秦湛第一眼就认出,这是顾辛夷的父亲——他们的眉毛长得很像,浓密乌黑,长在顾辛夷脸上,是凌然的冷艳,长在她父亲脸上,是刚硬顽强。
顾辛夷的父亲将她带走,甚至来不及和人道谢,秦湛想,她的父母一定很爱她。
恰好是救助中心军人都被派出去执行任务,秦湛主动帮这架直升飞机做起飞引导。
灾难过去后,梅里雪山群归于沉寂,雪霁天晴,熏得人暖融融的。
秦湛看着这架飞机飞远,跨越雨崩村上村的天空,在崇山峻岭中消失不见。
他回到病房,将顾辛夷留下的东西转交给警方。
梅里雪山位于横断山脉中,氖焙奏响的横断山脉像一条大通道,来自印度洋的暖湿气流沿其峡谷通道可以渗入山中,病床运动由此加快,天气变暖后,冰川海拔较低的部位开始迅速融化,失去老顾的支撑后,高出冰川长长大片大片地坠落下来,而更高处的冰即使没有塌陷,实际上也在发生变化,会向下移动。冰川不断地运动变化使冰层非常不稳定,就很容易发生雪崩。
同他一起来香格里拉的友人身体已痊愈,兴致勃勃地和他解释雪崩成因,秦湛没有心思去听。
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都已经发生了。
卫航低烧消下去,只是那对杭州来的夫妻情况依旧很糟糕。
在冰雪里昏迷过长,丈夫成为植物人的可能性很大。
秦湛和友人在救助中心观察三天后允许自行离开,离开前,他在病房里和卫航一起接受当地警官的事故调查。
“一死九重伤。”警官做了笔录后这么告诉他们。
“只有八个重伤。”卫航笃定,他已经得知自己的情况,能平静面对已经很不容易了。
警官看了他们许久,叹了口气道:“是九个,那个漂亮的小姑娘听不见了。”
这句解释像是划破空气一般袭来,利刃在秦湛心底切出伤疤。
窗外琼琼雪华,远处银装素裹的世界美不胜收,近处雨崩村牛羊依旧悠闲踱步,炊烟袅袅上升。
秦湛沉默了很久,在警官走出房间后,他跟上去询问:“那这个漂亮的小姑娘自己知道吗?”
“知道。”警官回答,“她耳朵遭受气流冲击,很疼,所以才会在第一时间清醒过来。”
秦湛这时候想起顾辛夷说过的话来——“因为他还要回去见爸爸妈妈。他不可以没有希望。”
他现在好像懂得了。
两日的行走,她要面对的不只是暂时的失明,更有永久性的失聪。
他突然就落下泪来。
一滴一滴地打在水泥地板上。
他已经很久没有流过眼泪了。
从香格里拉出来后,他回到了丽江,再次去了导游儿子开的民宿。
民宿上的灯笼换了一茬,上头画了些符文,晴天里格外明媚。
大学生们纷纷收拾行囊和导游告辞和道谢。
按照计划,他们本应该在一周之前进入德钦,去看太子雪山,但因为导游提出邀请,说自己的儿子一周后会去到飞龙寺,能顺便带他们一程,于是,学生们延迟了计划。
但就因为这样的延迟,救下了他们一行四人的性命——他们本该会遇上那场雪崩的。
导游自己也没有想到一时的好心,能有如此的效力。
“大概都是命吧。”导游这么说。
大学生们又是一阵唏嘘,对过去的灾难心有余悸,同时心存幸运。
导游的儿子从外归来,手里拿了相机和照片,用大头钉钉在墙上。
梅里雪山封山,但导游自己是德钦人,出入不限,他的儿子有幸又拍下了一幅日照金山图。
下侧标注了时间,恰好是顾辛夷离开的那天。
漫天的云雾退散,雪崩之后的卡瓦博格峰显出庄严肃穆,太阳像是就挂在主峰顶端,天雪一色渲染着霞光。
——高洁雄奇的胜景。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
秦湛这样想。
他恍然间觉得,十年前神山卡瓦博格峰没有赐予他的幸运,在这一年里,降临在了他的身上。
用一种最特别的方式。
命运有时候神奇到不可思议。
秦湛把行囊里从未放下的全家福拿出来看,爷爷的脸上笑容未曾改变。
之后的行程没有被搁置,秦湛去了西藏,和友人一起。
藏地广阔,苍茫的山岭起伏不断。海岸吹来的风被阻隔,气候干燥。
他在布达拉宫下听了一天的经。布达拉宫屋顶尔后窗檐都用木质结构,飞檐外调,屋角翘起,比飞来寺更为恢弘,鎏金装饰的墙面在檀香的烟雾中显出迷离的光华。
藏地有纹身师,秦湛去纹了一段经文,出自《药师七佛本愿功德经》,纹了第三大愿。
纹身师没有给他消毒麻醉,讲求的就是在苦难中砥砺自身,纹好后,伤口发炎感染,留下几道除不去的疤痕。
但秦湛不觉得不好看,他希望神山若是真有灵,那就接受他的虔诚心愿。
离藏之后,他与友人分道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