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辛夷相信小姨说的是真话,但她不喜欢她贬低秦湛的语气,她深吸了几口气,尽量放平和语气:“所以,您想告诉我什么?”

秦湛的小姨闻言便笑了,耳垂上白金的耳饰晃晃悠悠地发着亮光,她已经是年过四十的人了,却保养得很好,脸上没有皱纹,身段也好,穿着墨绿色丝质长裙有种雍容的妩媚。

岑芮女士也喜欢穿长裙,但她们之间迥乎不同。岑芮的气质偏向于清冷,又带着画家的洒脱和肆意,相比而言,秦小姨更像是一个精明的政客。岑芮的高傲刻在骨子里,秦小姨的高傲写在脸上。

恰好在此时,她们点的单被送上来,顾辛夷的是一份七分熟的牛排,秦小姨的则是一份水果蔬菜沙拉。牛排很香,顾辛夷却没有胃口吃,她看着刀叉光滑的表面,上头映照出她的脸。

秦小姨也没有吃东西的意思,待侍者关门离去,她又缓缓开口:“顾小姐,我想您知道秦湛去年七月回国的事情吧?”

去年七月。那时候顾辛夷才刚刚高考结束,在家里看了一个月的美剧,科大离她很遥远,秦湛也离她很遥远。她想,那时候的自己一定不会知道,她现在会和男友的家长进行一次有深意的交流。顾辛夷“嗯”了一声,继续等着小姨的言语。

隔间是全透明的,她们能看见外头对坐用餐的情侣与夫妻,也能看到一些朋友欢笑交谈,但外面的人看不见她们,她们虽然对坐,但一块无形的寒冰却隔在她们之间。

小姨扫了一眼顾辛夷面前的牛排,嘴角弯了弯,道:“他一直在美国,怎么劝也不肯回来,因此,他突然做出这个决定,让我们很欣喜。”小姨双手交叠在身前,“他在国际上已经很有名气了,但始终没有改换国籍,中科院向他递出了橄榄枝,他们希望秦湛能加入进去。”

事实是,秦湛没有答应。这中途的波折顾辛夷不知道,但她佩服秦湛的坚持。

“那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中科院甚至愿意给他一个院士提名,要知道,他还非常年轻。”小姨有些不满,“他要走物理研究这条路,中科院是他在国内最好的选择,就算最后拿不到院士的资格,也是一项荣耀。他的父亲听说后很高兴,都已经开始为他铺路了,但没有想到,他会去了科大国光工作。”

铺路。这个词语相当有分量。

顾辛夷是个工科生,她当然知道一个中科院院士的职称代表着什么,科大总共不过五名双院院士,但这已经足以让科大全体为之自豪。光电国家实验室虽然是国家级别,但它的背后总会跟着一个“筹”字。什么是“筹”?就是还没有完全建好,不是说建筑工程上的修建,而是人文内涵,科技素养,以及实验仪器上面的修建。

比起中科院来说,国光太稚嫩了,如同一颗小草和一株劲松的区别。从一九四九年建国至今,中国科学院一直是中国研究学界的泰山北斗。国光只在光电上有所研究,这只是物理学界的一小部分,平心而论,秦湛更适合于理论物理,在那片天地,他的成就会更加惊人。

其实如果秦小姨说到其他任何方面,顾辛夷都能坦然面对,但关乎秦湛的前程和事业,她不敢轻易评价。顾辛夷低下了头,长长的头发散落下来,脚边丁丁小小地呜咽了一声。

“顾小姐,我们原来不太理解秦湛的行为,但后来……”小姨顿了顿,“国内有太多的地方可以让他选择,但他在高考录取开始后选择了科大,这不会是一个巧合。”

这自然不会是一个巧合。

顾辛夷忽然想起她问过秦湛的问题:“如果我不在江城念书,我们是不是就不会遇见了?”

她是临近开学,在回学校的路上问的,她记得秦湛沉默了一会,给出了答案:“不,我们还会遇见。”

是那样的笃定和坚决。

把前因后果串联起来,顾辛夷陡然之间明白,他放弃了多少人唾手可得的名望,一步步走进了她的世界。

小姨看了看顾辛夷的神色,微微笑了笑,似乎是在不屑,她继续说:“顾小姐,我想你知道,秦湛和家里的感情并不是太好,但不管怎么样,他都是秦家唯一的孩子,是秦氏唯一的继承人,不管怎么样,我和秦湛的父母都只希望秦湛能过得更好,变得更优秀。”

她的语气里带着谆谆教诲,似乎是把顾辛夷当成了不怀好心的狐狸精,让秦湛蒙受污点。

但顾辛夷没有办法否认,毕竟秦湛是为了她才回国,她有些愧疚:“但秦湛现在也过得很好,也很优秀啊……”

“你说的优秀是被科大取消了教授职称吗?”小姨端起了一边的高脚杯,抿了一口,“顾小姐,我想你很清楚秦湛的才华,他不该因为一些阻挡,而停下了追逐的脚步。他现在待在科大,做的全是无用功,他没有实验室,没有经费,和陆教授一起做的实验,发表论文秦湛都只能是第二著作人。”

第一著作人和第二著作人的区别很大,前者会被众人称赞,甚至被载入史册,后者会沦为满天星星中的一颗,人们只知道他的贡献,却记不得他的名字。

就像奥运比赛人们只记得冠军一样。

顾辛夷说不出话来了。她看见刀叉上映照出来的她的脸白得像是一张薄薄的纸。

小姨很得意这样的胜利,她甚至好心情地吃了一口沙拉:“但秦湛的父亲一直没有放弃他,中科院也是,他们向秦湛递出的邀请迄今依旧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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