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愈深,迎面吹来的秋风带来刺骨的凉意。
“为何突然改变心意?”魅影刺客走到孕夫身边,斜飞的凤目透过容户望向院子里的丹桂树。
远远的,只能看清树的轮廓。由阴影组成的树冠失却了色彩的点缀,再看不出白日的艳丽繁荣。那黑压压的一片,看得久了反而让人心生惊惧。
银霄伤寒未愈,被风一吹便有些吃不消,捂着嘴巴咳嗽起来。他眼下身怀六甲,寻常药物不得入口,只能吃些药性温和的汤药暂时缓解病情。真真应了那句“病去如抽丝”的老话。
好在他如今心中已有决断,精神头儿竟比之前还要好些。每日汤汤水水不断,不仅肚子大了一圈儿,脸上的肉也长了回来,看着颇为富态。
“只是忽然想通了,”银霄紧了紧身上的羊皮短氅,压下喉间的痒意,声音沙哑地说道,“你知不知道当年我因何遁入魔道?”
厉鸣蝉想当然地回答说:“因为你是龙灵魔尊和冥月花祖的儿子。”
“不对。”
银霄闭着眼睛摇摇头,然后笑笑说:“爹爹生我之时正好遇上天劫,父亲又不在他身边,所以我一出生就被寄养在一户普通农家……”
——后来罗浮宫将他收养,完全是个意外。等到帝冥月度完劫回过头来寻找儿子的时候,那个村子已经因为妖魔□□而被夷为平地!
花祖痛失爱子,一度失心发狂。待龙灵魔尊从幽都战场归来,得知此事后更是悲痛得无以复加。两人用尽所有手段寻找儿子,终究因为天意的捉弄,一次次与爱子擦身而过。
三百年后,“弑神机”这个名字出现在正道英杰榜上,与当时的剑宗大弟子并称为正道新秀。也正是那时,罗浮宫与剑宗结为联盟,顺便拉出两个小辈用于联姻。
不用说,这两个小辈自然便是弑神机与司马御风。彼时的“剑仙”虽也有些名气,但尚未达到大成之境,甚至还没有接触到《忘情天书》。而弑神机与之朝夕相处,时间久了难免生出几分暧昧之意。
先有情义在前,又有婚约在后。两人的关系眼看就要水到渠成……
可惜后来发生的事情打乱了这一切。罗浮宫的掌门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查到了弑神机的真实身份,这才知道他原来是魔龙与花妖的儿子!此事一经传出,便引起了轰动。
如此孽障,安能让他存活于世?!
之后的发展就很通俗了。和许多话本里描述的情节一样,弑神机被安上“勾结魔人、残杀同门”的罪名,经过十大门派的共同裁决,最终被送上了诛魔台。
天之骄子,正道新秀。一夜之间受尽唾骂,身败名裂!连他自己都以为自己死定了……
然而,当全天下的人都对他喊打喊杀的时候,只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他辩护。此人——就是司马御风。
他一个人,竟然肯为了他独战天下!正道中人嘲笑他的不自量力,同门师兄弟鄙视他的自甘堕落。而司马御风的双脚却始终不曾退却半步。
当时神机便想:死亡或许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呢。
不管旁人怎么看,总之那场鏖战的结果,就是将司马御风的名气推上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他的剑,他的人,在整个剑修历史上都划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叹!弑神机终究难逃一死——身魂俱灭,只留下当初被帝冥月封印在体内的妖丹。
最后这枚妖丹回到了生父的怀抱。帝冥月悲喜交加,运用妖族秘术将之复活,并给重新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叫做“银霄”。
很多年后,他才听说司马御风在那一战中身负重伤,机缘巧合之下被第二代剑圣·李白衣所救,并且破例收为亲传弟子。再次相见之时,那人已经修得《忘情天书》,抛却了红尘俗欲……
回忆说到这儿,银霄再次冲魅影刺客笑了笑,总结道:“你看,我入魔道并非因为双亲的教导,而是源于正道中人不能容我。由此可见,每个人都应该找准自己的定位,而不是妄图融入别人的世界。”
厉鸣蝉知道他意有所指,心中也不免觉出几分别样的苦涩滋味。他们都曾经尝试做一名普普通通的凡人,抛开修者的优势和骄傲,期盼与伴侣携手一生。
到头来,才发觉当初错得何其离谱!情情爱爱皆是穿肠毒药,仙凡疏途才是至理名言。
郭茂安不能容他,并非因为不爱,而是因为他来自于天域!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把他当作“人”来看待吧?
“你说得对,我们都被一时的快乐蒙蔽了理智。”厉鸣蝉肯定了这一说法。
鸟儿习惯了飞翔,若是强迫它像兽类一样利用双脚走路,只会压抑它本身的优势和天性,最终被大自然所淘汰。一味地做小伏低、粉饰太平,终有一天会失去自我。
银霄本就属于魔道,却在罗浮宫当了数百年的道士,结果怎样呢?还不是受尽污蔑与陷害,重新回到了魔界。
而他嫁给郭茂安五年,为那人孕育子嗣,到头来却被对方视作异类。又是何等可悲!
“重新回到天域,兴许还能找回过去的自己……”银霄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缩成一团。这副模样,倒是显出几许稚气。
厉鸣蝉回身从架子上取了一件厚披风递给他,“省省吧,要是让魔尊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估计又要大肆开战了。”
“不会,”银霄接过披风赶紧裹在身上,表情迟滞地摇头说,“父亲一定会先扒了我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