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黎欣的归来对大家而言都是一件好事。最起码银霄的心情能够得到很大程度的平抚,而郭茂安也终于可以放心地去做他该做的事了。
照顾孕夫的事宜交接得很顺利。老酒鬼将妖道的近况事无巨细地告知黎大叔,其中当然也包括孩子的事……
谁也不曾注意到,在他们谈话之际,那只黑豹悄然离开了堂屋。
彼时日头已经西斜,厢房内的光线颇为暗沉,安静之余竟然弥散着一层死气。麻线织成的窗纱遮挡了一部分阳光和冷风,令室内的空间与外界处于半隔绝状态,给人以浓浓的压抑之感。
黑豹用爪子推开门,无声无息地走进去,一点点靠近床榻上似睡非醒的孕夫。
银霄背朝外静静地躺着。棉被滑下肩头,露出下面中衣,以及消瘦的轮廓。不需走近,就能看清他的脊骨在布料下起伏的形状。
在几天之内暴瘦,给他的身体造成极大的损伤。由皮囊到肌肉,再到骨髓,每一寸生机都被压榨殆尽,直到油尽灯枯……
陆演见过很多病入膏肓的人便是这种死法。而他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在自己的伴侣身上闻到死亡的气息。
他曾经想象过,天人孕子的过程也许比凡人更加不易。但他的爱人一定会做得比任何人都好,因为那人足够坚强。这种想法根深蒂固,以至于这半年来他都狠心没有亲自过来看他一眼——哪怕他们离得最近的一次仅仅隔了一道窗纱。
这就好比一个人亲手种下一棵果树,看着它枝繁叶茂、顶天立地。心里总会想着,再大的风雨也无法将之摧垮,以后不用再没日没夜地看顾它了。安心等待果子成熟的季节就好。
可是他忘了,即使参天大树也会有轰然倒下的一天。特别是在果实成熟前的那个雨季,总会有雷电交加的夜晚,摧折它的枝丫;也会有无孔不入的害虫,啃食它的嫩芽。
不负责任的果农不仅无法收获到甜美的果实,也许还会失去他精心栽培的果树。这就是现实对他的惩罚。
陆演有点后悔当初没有第一时间将他抓回去好好看管起来。至少那样的话,对方承受的只会是心灵上的折磨,而不是死亡的威胁。
灌注了人类意识的黑豹缓慢而优雅地走到床边,将前爪搭上床沿,伸着脖子嗅了嗅孕夫的发香。然后轻盈地跳上床榻,转了个身,趴在了对方身边。
它的眼睛专注地描绘着孕夫的容貌,许多纷乱的思绪在脑子里一一闪过。
银霄在睡梦中依然愁眉不展,眼球在眼睑下面转动着,好像随时都会醒来。然而他实际上正沉沦于梦魇,无论怎么挣扎都醒不过来。
黑豹抬起爪子,然后又放下。最终在保证安全距离的情况下,舔了舔孕夫露在外面的手背,给予对方微末的安慰。而后叼住被子的一角,将棉被轻轻往下拉,使孕夫的腹部显露出来。
刚才郭茂安对黎欣说的话,他也听了一耳朵。因此在得知弑神机的现状之后便提前跑过来看他。野兽的听觉比人类敏锐得多,正好可以用来探听胎儿的心跳。
习武之人对经络、穴位、人体结构皆有研究,陆演对此更是了如指掌。他虽然不擅医道,对生命的起源、轮回却有着独特的见解,这都得益于《转生印》中的部分奥义。
如果弑神机腹中的胎儿尚有一丝生机他自然有办法施展回天之术。如若这孩子命苦早夭,那就只能舍小保大了……
孩子再重要,到底比不上这人在他心中的地位。换作别人可能会苦苦挣扎,但他不会。他永远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
黑豹把脑袋从孕夫的肚皮上移开,然后一动不动地望着眼前的睡颜,从兽瞳中流露出一抹哀伤。它知道,弑神机腹中的胎儿确实已经夭折,纵使三大神医齐聚只怕也无力回天。
造成这样的结果,是谁都不希望看到的。
——如果时光可以倒转,我不回摩国,你也不回天域,这孩子或许能够平安幸福地度过一生。可惜,那一步一旦跨出去,便从此不死不休!
陆演很少觉得无奈,而这一刻的体会却又如此深切。遭遇夺舍的黑豹也被他的情绪所感染,慢慢低下脑袋,一下又一下地舔舐着孕夫冰凉的手指。
“唔……爹爹在这儿,不要怕……”银霄突然抱住肚子,全身抽搐了一下。呓语的同时,眼角滑下一颗晶莹的泪珠。
陆演一愣,心脏像被什么扎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来,控制着黑豹帮他把被子重新盖好。尔后命令它下床离开,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另一边,黎欣与郭茂安叙完话,亲自送他离开。这时已到月出时分,院中尚未点灯,四周雾蒙蒙的看不真切。只觉得这院子比以往冷清了许多,让人脊背生寒。
大叔心里牵挂银霄,匆匆将马车拖进院里,便扔下不管了。转身奔向厢房,想亲眼证实对方的状况究竟是不是像姓郭的说的那么糟糕。大意间,也就没有留意路上带回来的大猫跑去了哪里。
房门开着一条缝儿,大叔倒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是郭茂安那鲁莽汉子没把门关好。原本还担心会有冷风透进来;待走进屋里才感觉室温没有想象中那么低,总算松了口气。
黎欣连忙找来火折子,将桌上的油灯点燃。凑到床边,细细打量犹自沉睡的某人。之前听那男人描述银霄现今的状况,已经忍不住心疼这孩子;眼下见到正主,更觉心酸不已。
两个多月未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