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42年正月十四这天天晴,这是进到正月里难得的一天好天气。自皇帝赐长留知县吴有良天下第一知县起,胤祯连续几天称病不朝,依着从前,太子爷早早便来胤祯府上探病了,这次胤祯连等了几日,甚至没等到太子府上的一个口信儿。这越发验证了胤祯对太子的怀疑,天下第一知县果然如胤祯所想,这里面一定大有猫腻。
胤祯的福晋乌拉那拉氏见四贝勒连续几天不出佛堂一步,心急如焚的她深知四贝勒的脾气,又不敢贸然进入佛堂请他出来,陪着干着急了几天,忽然想到城郊无量寺的大和尚黄粱。于是急急命府上的下人到无量寺恭请黄粱法师。那黄粱法师自是不推辞,正月十四的下午,黄粱将尚未做完的法事交由师兄弟们,便跟着胤祯府上的下人们来到了圆明园。
进到胤祯府后院的佛堂里,大和尚不经邀请便找了个蒲团坐下。胤祯本在诵经,听到动静睁开眼睛,就看见黄粱手里婆娑着一串已有些年数的木头法器,瞪着圆悠悠的眼睛看着自己。
胤祯开口问道:“大和尚何时来的?前来所谓何事?”
黄粱法师闭目沉吟道:“世人多烦恼,皆因凡事都问因果。岂知因果乃天注定,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阿弥陀佛。”
“呵呵,好一个不问因果,仅这一条,我胤祯这辈子与佛无缘呐!”胤祯忽然开怀大笑,黄粱睁开眼睛,从他眼中看到的是愿意与命运对抗的决绝和勇气,而霎那间,从他眼中仿佛又看到源自心底深处的犹豫与彷徨。黄粱深知胤祯的烦恼来源于何处,而时至今日,自诩洞察天地的黄粱却也开始发愁了。胤祯越是犹豫越是彷徨,就越证明他心底所想更为急迫更为真实,只是胤祯这改旗易帜偷天换日的期望,真的能帮他实现吗?黄粱忽然对自己提出了怀疑。
“四爷,凡心中有佛即与佛有缘。我等与众生,皆共成佛道。”黄粱继续与胤祯论着佛理,胤祯此时却没有心情与他辩论,他沉默了片刻,还是挑明了话题。
“不知大和尚听说了没有,近日皇上钦此了长留知县吴有良为天下第一知县。这吴有良乃是太子爷的家奴,前些年刚刚外放做了知县。”胤祯细细给黄粱解释了自己的烦恼,黄粱听罢也关切的问道:
“四爷可是担心吴有良借助太子之力蒙蔽圣听?”
胤祯愁眉苦脸的点了点头,有气无力的言道:“大和尚所言不假。吴有良替太子爷捐了20万救灾银子。20万两呐,快赶上一个大省一年的赋税了。他一个小小的知县,何德何能凑齐这20万两。哎,也不知道阿玛他老人家怎么了,难不成,皇阿玛真的老了吗?老得是非不分,黑白不辩了。”胤祯苦恼的感叹,黄粱听罢没有急着分析,而是闭上眼睛小声頌了几句般若菠萝蜜心经,而后颇有些故作玄虚意味的说道:
“四爷,还是大和尚刚刚说的那番话。凡事皆有因果,从一个角度想不通,咱们可以换一个角度。如今您也是两个孩子的父亲,请您试着从父亲而不是君臣的角度看待皇上,或许将有别有洞天的感受。”
“做父亲的角度……胤祯愚昧,还请法师明示。”经黄粱这么一说,胤祯忽然觉得脑海中有些模糊的片段,只是这些片段太过琐碎,一时间胤祯无法将他们拼凑起来。
“四爷,大和尚年轻时曾育有一子,何奈天不由人心不由己,养过三岁便早早夭折了。大和尚曾感叹,做父亲难,推干就湿,耗尽心血,看着他们健康成人难,教育他们正经做人难,指望他们克绍箕裘、光大祖业就更难了。如今高居庙堂之上的皇上更是如此,教育太子三十余年,四爷,他老人家业已年过半百,您说他能忍心看着太子一步步迷途深陷,自取灭亡么?”
大和尚说的颇有感触,胤祯听了一时间心里也不是滋味,自古无情最是帝王家,身在帝王家,谁曾真正想过父子之情,兄弟之情呢??那夜胤祯留大和尚黄粱宿在府上,两人在佛堂坐了整整一宿,谈了许许多多,却无外乎皇上对太子那片可感天地的舐犊情深。胤祯多次在心底发狠,恨不得太子爷能够身临其境设身处地的去想一想皇上的不容易。也是那晚,胤祯再一次获得了内心的平静,像过去一样没有蠢蠢欲动利欲熏心的平静。唯有那晚、仅此一晚,也是最后一晚的平静。
再说千里之外的狮子山下,胤祥和周有德巡营到了山下,正巧顾生友与冯家印约定完正月十五偷溜上山刚刚离开。胤祥向冯、苏二人出示了朝廷的廷寄,二人也已经知晓了天下第一知县一事。冯家印是个急脾气,见吴有良竟被赐了天下第一知县,瞬间想到他们一行在长留白白遭了平生头一回的牢狱之灾,顷刻就骂了起来:“十三爷,您要是不好出面,容属下和苏将军联名上道折子,参他吴有德一本。咱非要他没命享这福分!”
出乎冯家印的意料,苏庆徳没急着表态,思索了片刻,还是驳了冯家印的意见:“十三爷,属下不同意冯将军的建议。咱们在长留下狱一事,莫说如今死无对证,就是还存有证据,为了十三爷您的声誉,也不能昭示于人。于情于理,咱们没有能扳倒吴有良的致命把柄。”
冯家印一听苏庆徳打退堂鼓,当下与他吵吵起来,只见他不留情面的说道:“畏首畏尾不是苏将军的秉性,脑袋砍了碗口大,什么证据不证据的,只要是为了十三爷,我冯家印不怕丢了这条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