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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二章
广知堂的飞檐上压了雪,如雪燕的翅膀在空中划出傲然的印记。就爱上岔脊上的琉璃走兽披着雪,稳笃笃地坐着,昏暗的暮色中在琉璃瓦盖着的平滑雪被上显出一个个白色的凸起。
堂内的地暖早在入冬后就启用了,走到廊下便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暖意。张子厚将大氅交给随从,转头问孟家的小厮讨了一个手炉暖手,手心里的些微潮湿被铜炉子烘着,很快变得干燥温暖。他这才放下手炉,从怀中将赵栩的信取了出来。
外院的管事亲自打起帘子,迎了他入内,恭谨地行了礼:“张相公先请喝盏茶。六娘子和九娘子去陈家探望长安县君,应该已在回府的路上了。”
张子厚这才想起来,陈小五前些天刚满了百日,皇太后下诏,敕封她做了县君,皇帝特赐封号“长安”。陈家军功卓著,魏氏一直身无诰命,lùn_gōng叙封,这位陈小娘子虽是大赵最年幼的县君,实在还是太委屈了些。
几个侍女上了茶和点心,退到一旁侍立着。张子厚端起茶盏,见雪白的茶沫浮在雨过天青色的汝窑广口茶盏上,依稀是远山晨雾之景,观之心旷神怡,茶汤浅黄,披满白色茸毛的芽尖挺直如针,却是福建的白毫银针。
张子厚记起那日大雨中,他也坐在这同一个座位上听她说话,想起自己当时小心翼翼吃着梅子糕的模样,不由得面上一热,自嘲地苦笑了起来,随即伸手取了一块栗子糕入口,栗香浓郁,甜而不腻,没想到刚吃了一半,廊下便传来了纷杂的声音,他一口囫囵吞了剩下的,却险些呛着了自己,赶紧端起茶盏掩饰。
帘子一掀,当头的却是身穿苍青色竹叶纹貉袖的孟在,靴子上还隐隐有些薄雪,显然刚刚策马而归。
孟在身后的孟建快步上前,叉手见礼后便伸手去拉张子厚,亲昵地道:“许久不见张兄,今日无论如何要留下来用饭,我们一同喝上几盅。”
张子厚默默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谁要和他称兄道弟了,却笑着顺势将那栗子糕的碎屑拭在了孟建的手中,呵呵道:“怕是不能叨扰伯厚,稍晚还要回宫一趟。”
帘子再一掀,两个小娘子跨入门内,看起来刚刚摘了风帽,鬓角皆有些松散。九娘闻言笑道:“可是洛阳有什么消息了,要劳烦张相亲自登门?”
六娘顿时紧张起来,给张子厚福了一福,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张子厚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将洛阳孟存一案娓娓道来,六娘吓得魂飞魄散,呆坐在椅中,半晌才看向孟在,流泪道:“大伯,我爹爹他怎会要投毒?”
张子厚淡然道:“因张蕊珠要挟他,要揭露他乃是阮眉娘所出。你爹爹以为张蕊珠手中有他与阮玉郎往来的证据。”
孟建一拍膝盖:“果然是他——就知道龙生——”被九娘的目光一扫,孟建悻悻然转开眼,咳嗽了两声:“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是先禀告给翠微堂吧。”
九娘双眸落在张子厚面上。张子厚避开她的视线,看向六娘:“你爹爹虽拒不认罪,但人证物证俱全。大理寺已定了刑。”
孟在沉声问道:“如何判的?”
“残害皇嗣,绞。今日审刑院刚接到案卷。”
大理寺审完案定了罪,交由审刑院复查,知院官和详议官再上报中书,奏请皇帝决断,再慢也不过两个月便会发回大理寺。
九娘侧过身子,紧紧握住六娘颤抖不已的手。
张子厚随即将那案子要紧的几处细细说了。孟在站起身来抱拳道:“季甫请恕我不周之处,让九娘陪你略坐一坐。”
张子厚起身拱了拱手。
“六娘随我去翠微堂罢。”孟在又看了一眼孟建:“三弟也一起去。”
六娘一下子险些没能站起来,先前她见只有母亲带着贞娘和金盏她们返京,心中已有了不祥之兆,但真的事到临头,仍然惶然不知所措,更不知该如何同母亲说。
九娘伸手扶住六娘,将她送到廊下,轻声道:“六姐,四哥跟着大哥正赶回来过年呢,你这几日千万别离开二伯娘身边。”
六娘悚然警醒,娘亲自从回府后总有些恍惚,不思茶饭,夜里也噩梦连连总睡不着,今日她连陈家也没有去,若是知道爹爹的事——
她打了个寒颤,握着九娘的手,慢慢挺直了背脊,二房现在只有她顶着。她必须顶着。
灯笼和肩舆慢慢离了广知堂,往内宅而去。九娘抬起头,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七年争斗,层层叠叠,纠缠不休,终于烟消云散了。
回到广知堂上,九娘摸了摸长颈茶瓶,已经凉了。惜兰赶紧抱着茶瓶出去换水。
张子厚见九娘一双眸子如墨玉般黝黑,看不出悲喜,不知怎么想起当初他利用苏昕之死算计了苏陈两家的亲事时,九娘愤然的神情。他敛目伸手抵唇,轻轻咳了两声:“洛阳的事,都是我安排的。未曾请示过官家,还望娘子恕罪。”
九娘琢磨了片刻便领会了他言外之意,叹道:“我是那般迂腐之人么?”
“火-药库和城防图两桩案子,证据湮灭无踪。这次是我设计陷害了你二伯。”
“连我大伯都认定了是他所为。”九娘轻轻摇了摇头:“张蕊珠也曾同我六姐说过。当日城破,死伤的百姓和将士,也都是一条条鲜活的性命。季甫,我并不是心慈手软的人,若换做我,也不能放过他。那许多死去的魂灵也不肯。如今却终究是我负了这许多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