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娃娃呢?就回到了村里种地干活。
初中在一百多公里外的水河镇,那也是夏天,男人告别了父母,在村子里老少妇孺的欢送下,带上几个烧熟的土豆离开了。
那时候,没人相信他走出了西山村,有朝一日还会回来。
走到水河镇,用了两天一夜。
男人的鞋子都走破了,但兜里的钱要过生活,他舍不得买新鞋。
报了到,他在学校门外的商店里买了一盒针线,自己缝补穿破的鞋。
男人的成绩好,初中念完,考上了高中,村里给他凑足了学费,全村人供他上学。
他回来,亲吻脚下的土地,跟着母亲挨家挨户的磕头道谢。
后来他考上大学,可村里实在没有钱了,男人放弃上学,回到了村子。
他认真做农活,他家地里的收成总是很好。
村里的人为他不值,总在他面前唉声叹气,可说破天,到底是穷,谁也没有办法。
有人劝他去大城市打工,男人却笑笑,什么也没说。
他守着养育他的土地,两年没有离开。
再后来?
再后来啊,男人20岁那年,村上的广播里通知招兵,他去报了名。
检查完身体,通过体能测试,他成了军人。
村里又是敲锣打鼓欢天喜地,这回男人是真的要飞黄腾达了——
当兵,在村民眼里是神圣的。
男人一走就是三年,期间,他收到弟弟的来信,说母亲在8月去世了。
弟弟在信里告诉他:“你要服从命令,不要怕死,不要怕累,要为人民服务……”弟弟的字还写不完整,但意思很明确,他说这是母亲的遗愿。
一向坚强的男人拿着信哭了,蹲在地上,泪水把信纸打湿,像个迷失的孩子。
连长跑过来,看了信的内容后,层层上交到了司令部,军报报道了这件事,司令部将他树立典型,号召向他学习。
就在他收到信的这个月,他回家省亲,认识了他的妻子。
两年后,他复员回到了西山村,同订了婚的妻子正式领了结婚证,他当兵不在家的那两年,是妻子替他扛起这个家。
夫妻俩第一个孩子没能成活,很遗憾,但夫妻恩爱如初,男人攀登着祖辈留下来的悬崖上的天梯,下山去买必需品。他们共同生活了8年,骨肉不分。
没人知道他有多爱他的妻子,比爱他自己还要爱。
比爱任何人都要爱。
所以他的妻子走了,他的心也跟着走了。
康念听完,沉默了一整夜。
她曾经比爱任何人都要爱程灏,比爱她自己都要爱。
可程灏把她打进地狱。
————
门外的纸钱烧完了,男人起身去添。
康念跟着他走出去,两个人站在门廊外,灯光下。
两道影子被拉出好长一块,康念回头看看里屋里大大的“奠”字,有一瞬间竟然很羡慕这个躺在棺材里的残身的女人。
至少她活着的时候,得到了完整的爱。
火盆里烧的更旺,蹭蹭冒着火光。
康念的瞳孔里闪着跃动的橙色,情绪翻涌。
站了一会儿,她准备返回住处。
刚要走,男人在背后叫住她。她转头,男人蹲在火盆边仰头望她。
“你是想拍照片吧?”
康念抿着唇,没回答。
男人顿了顿,低下头拨撩着火苗,“虽然我不是很明白你想要拍什么,但没关系,你想拍,就拍吧。”
康念转过身,目光很深很深。
深夜,没开灯,屋里黑黑的。
唯一的光源是康念手指上那颗烟发出的微弱火光。
烟丝被烧的嘶嘶作响,她左手夹着烟,任由它燃烧空虚。
单反通过usb连接到电脑,她鼠标随意点几下,建立新的文件夹,把今晚的照片导入。
照片阴沉沉的,黑色调,有一种空旷的震撼感,她一张张看完,觉得没有修图的必要了。
她想表达的情绪,都化在了照片里,这组照片已经是一个完整的故事。
她在床头坐了会儿,摸起手机给温礼发微信。
“忙么?聊聊?”
这回温礼没有秒回。
康念等了一会儿,翻身睡觉,把手机压在枕头底下。
此时的江大附院内。
急诊室里,正在进行一场抢救。
手术室外,江唯叙落寞的坐在长廊的椅子上。
他的手肘压在膝盖上,整个人佝偻下去,脸深深埋在宽大的手掌里,没有勇气抬头看手术室门前的红色指示灯。
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手术室的门被推开,里面快步走出一位医生,她拉下口罩,急促地问:“谁是病人家属?”
江唯叙身体一激灵,抬头看过去,眼中是兵荒马乱。
一直在长廊另一头走来走去的妇女连忙跑过来,脸上还挂着泪,声音哽咽:“大夫,大夫,我是!”
“你是她的?”
“我是她妈妈!”
“您好,我长话短说。根据现在的情况,您女儿的肿瘤已经恶化,最好赶紧动手术,不要再拖了。”
“可是她……”
“时间越久,她的情况越危险。”
江唯叙不知何时走过来,站在蔚蓝母亲的身后。
他的眉毛都皱的不能再皱,好像五官都要挤到一起。
医生看见他,眼里惊讶:“唯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