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漆黑,府中各处亮起了灯笼,昏黄的光将灯笼的影子投在地上,一道沉稳健硕的身影从上面踩过。钱云正打算用晚饭,身后传来罗管家浑厚的声音:“大小姐,老爷命人备了热汤饭,说要和您一起用。”
钱云低笑一声想来钱秀该是告了状,父亲疼女心切该是要出这一口气的:“铜雀将饭菜给我热着,我怕得饿着肚子回来。”
闲庭院中的树木叶片都已转黄,风一过洋洋洒洒飘落,纵使白天洒扫仆人清理过,如今地上又是一层,踩在上面发出刷刷声倒显得有趣。世人多爱繁花盛景,她的父亲却喜欢这些郁郁葱葱地名贵树木,年年都想法子将看中的树移植入府,好端端一座宅院生生在深夏时变得鬼气森森。
钱浩是晋州最富学识之人,才名与fēng_liú并肩远扬。十三年前为纳戏子做妾不惜与钱老太爷反目,一时晋州流言四起,更将他与如姨娘的情意描述的绘声绘色,若不是少夫人蒋氏出面应了此事才停歇。若再闹下去,钱浩必会被钱老太爷撵出家门。有了贴心的如姨娘,钱浩眼里再无蒋氏半分,若不是有妾不可抬为妻的律法拦着,蒋氏一死钱浩就会将如姨娘扶正。
思及此钱云脸上的冷意深了几分,可怜她的母亲郁郁而终独自长眠地下,这两人却在她眼前恩爱有加,更将庶女钱秀视为掌上明珠,殊不知在晋州有头脸的人家中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肆意编排谈论。
书房内烛火通明,燃香袅袅弥漫整室内,钱云攒眉指尖抵着鼻尖,一脸受不得的样子。钱浩见状命人将香灭了,打开门窗外面的风涌进来冲散了这股略显缠绵浓郁的味道。
“你外祖父可还好?我实在是事物繁忙抽不开身,不然定是和你一同前去拜会,他可有谈起我?”
钱云对他这番虚情假意并不放在心上,含笑回答:“祖父性子直,父亲听了别恼才是。他说您和如姨娘是何等狼心狗肺,我母亲好心接纳一个下作不入流的戏子,哪知这人不识好歹更妄想当钱家正儿八经的女主子。老天开眼,肖想了一辈子还不就是个姨娘,不过有父亲厚待也不得不说这是她的造化了,不然钱家也不会时不时的出现在晋州大户人家的饭桌上。”
钱浩听惯了大女儿冷嘲热讽的话,也就当风一般听听便过,不上心也就懒得计较:“六皇子离宫来晋州休养一段时日,承蒙提刑按察使司罗大人看得起,由为父教习皇子课业,往后皇子在钱府自由出入,你切不可再随意使小性子,免得冲撞了皇子,失了钱家颜面。”
夫人过早离世,在这样的家中本该让人心生同情,哪知在众人眼中钱云脾气骄纵,小姐派头十足,反倒不如庶小姐温婉识大体,与老爷说一句话夹带了诸多怒气,越发将老爷推远。府中还有位老夫人被如姨娘和钱秀哄得浑身舒坦,对此事也懒得管,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钱云就在这般冷如寒霜的府中活了整整十六年。
如姨娘端了菜进来,听到钱云的话脸色变了变,既而笑道:“这一路奔波可是累得狠了罢?我特地让厨房备了你爱吃的,快坐下来尝尝。你爹打算让你们姐两跟着皇子一块念书,总比天天杵在屋子里胡思乱想的好。”
她轻笑一声:“女儿懂得分寸,父亲放心便是。”
若是以前她准会说两句让如姨娘不痛快的话,如今想了想连自己都觉得无趣,早已不是毛头孩子了。那个女人算什么?不过是依附着钱家做小恶而已,不足为惧,往后慢慢收拾。老太太和父亲惦记的不过是祖父留给她的大半田产和铺子,她得吊足胃口,让他们想而不得才行。
夜色越发深,风吹过来拂动她的发丝,前面掌灯的丫头小声提醒着:“小姐当心脚下。”
罗管家方才就在门外,自然听到了她的话,还是忍不住开口:“小姐早该如此,小事上顺着他,以往作为只会让如姨娘得意,外人眼中只当钱秀小姐才是钱府真正的大小姐,亏了您的身份。”
银月光辉在她的眉间渡了层寒光,更显得她面容如画,清丽淡雅,她低低笑出声来:“管家说的是,只是我对他已经没什么指望,我娘因为他才没了性命,除了恨与埋怨,我不屑他那点疼爱。钱秀稀罕的东西,我弃若敝履。平婶近来可好?我得空了便找她说话去。”得了答话,钱云大步往回走。
罗管家看着她的背影隐在夜中,叹了口气,老太爷给了大小姐一笔惹眼的家产,无疑让老爷更加厌弃小姐。他曾多次听过醉酒的老爷怒骂老太爷,他好歹是个当家人,这般明了地将财产划给孙女可是当他死了不成?老爷曾旁敲侧击地给小姐送过不少甜头,想她能松口将这笔财产给吐出来,毕竟一座空宅子,两三间不进财的铺子与他著书写词所换来的钱实在担负不起钱府的日常开销。
这一家子的事,也不是他做奴才的能左右的,家里还有人等着便也跟着回去了。
第二天六皇子便登门了,钱浩带着全府上下的人跪了一地迎拜贵人。与皇权相隔甚远的晋州人来说,皇子无疑是最尊贵的人,而跟着伏在地上的神色淡然的钱云却知道,六皇子不过是个被踢出皇宫,最无用的废人罢了。皇权、帝位,与他来说不过是个擦肩而过的梦而已。
前世她对这位皇子不上心,死心眼的认准了邓远才,不想那人……反倒不被人们看好的六皇子却登上皇位,成为人间至尊,这一世她要站在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