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三十, 百官休沐, 各大寺庙道观, 因国丧, 大小道场不断。
和千百个暮春初夏日一样, 汴京城的日头渐渐西下, 白昼又将换成黑夜。街上巡逻的衙役和禁军比比皆是。吆喝孩童回家吃饭的声音此起彼落, 七十二家正店的招牌也都亮闪了起来。走街串巷的货郎们也早归了家, 各家饮食零点果子杂物摊贩都将青石地上扫得干干净净, 才相互招呼着推车返家。京城中似乎到处飘着浓郁兰汤的味道,混杂着雄黄酒朱砂酒的芳香,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汴京百姓, 端午将至。
西大街往西, 大佛寺旁边是都亭西驿,因西夏不告而战,里头的西夏大使及一应官员早被软禁了起来。北面的京城守具所,外松内紧,枢密院和兵部的官员每日都要来一回。故而梁门一带的守城禁军人数也最多, 盘查格外严密。
离梁门不远的深巷中,一栋民宅大门紧闭, 院子里的清水砖地上, 隐约有一个用石子画出的浅白的圆圈, 里面放着一个铜盆,一阵风过,一些纸灰纷纷扬扬, 随着风四散去了。
阮玉郎轻叹了一声。夜夜替赵瑜烧纸,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来找来多拿些钱去地府。他做人的时候就蠢,做了鬼兴许能聪明些。谁让他那夜自说自话从静华寺跑回宫里的,白白做个替死鬼,赵家宗室可没一个人替他守灵。他活着,没人记得他,将他孤零零一个丢在上京,如今死了,依然没人记得他,崇王府里冷冷清清。他还真以为赵璟待他一片真心?那个懦弱无情的畜生不过是为了原谅自己,拿他做个借口而已。人蠢没药医,真是活该。
阮小五静立在他身后,看着那火盆里最后一丝艳红渐渐湮没在灰烬里,想起十年前王氏九娘死后,郎君也曾经连续四十九日夜夜替她烧纸。郎君这样的人,究竟算有情还是无情,谁也不懂他。那位差点成了他们主母的娘子,还有这位一母同胞的弟弟,能被郎君这么对待,也算难得了。他轻声问:“郎君?真的不去接婆婆和大郎吗?不如让小五——”
阮玉郎摇头打断了他:“看着就好,赵栩的人盯着呢,过了今夜他们就安全了。”他看着铜盆上头的烟袅袅而上:“大郎做得很好。知道绕回建隆观投宿。我一日不露面,他们一日无事。赵栩心不够狠。”
提到赵栩,小五的眼中尽现狠戾,没想到两个弟弟竟然意外地死在了静华寺,至今还未能为他们收敛尸首。他倒是一直想去和赵栩一决死战,奈何郎君不准,只能先记下这笔仇了。幸好,还有四娘子给的那些信息,只要赵栩真的喜欢孟九,总有一日要让他痛不欲生。
小五又问道:“郎君,还有在大理寺狱中的四娘子,快不行了,又怎么办?”
阮玉郎叹了口气:“日后还能派上用处,不得不费点力气把她弄出来。张子厚还没怎么她吧?”小五低声说:“昨日又上了刑,消息说是就这两天。”
阮玉郎道:“那就来得及。贵客临门,蓬荜生辉,去开门吧,算日子也该到了。”
小五走到门口,侧耳倾听,过了片刻,果然有人叩响了门环。
“难忘汴河一曲楚汉,故人特地来访。”浑厚低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小五打开门,门外大步迈入三个布衣大汉,暗夜里面容只有依稀的轮廓,双眼都精光闪闪,身形高大魁梧,一步一步,有泰山压顶之势。
小五轻掩上门,三步就蹿上了院子的墙头,四处张望了一下,才又悄声无息地落回院子里。
阮玉郎迎上来一拱手:“汴河一别三年,郎君风采更胜从前,如今又立下不世的功勋,一路十分辛苦!还请随玉郎进屋喝盏茶吧。”
高似双唇紧抿,不动声色,也不见他抬腕,一掌已击在阮玉郎胸口,一声闷响。
小五低呼一声:“郎君小心!”
阮玉郎却不躲不避,不退不闪,胸口微缩,卸去了一半的劲道,硬生生受了这一掌,直接跌退出去五六步,这才呕出一口血来,正落在他替赵瑜烧纸的□□圈中。他抬手用宽袖拭了拭唇边的血迹,低笑了两声:“陈娘子的事,是玉郎莽撞了,未同郎君知会过。若是郎君还不泄火,再来一掌也使得。”
高似胸口剧烈起伏着,冷冷地说道:“若不是大事未成,我立时就取了你的性命!”
阮玉郎飘逸如仙,缓缓走近:“郎君过于重情重义不是好事。若是赵栩即位,陈青重掌兵权,郎君纵然武艺盖世也无用武之地。玉郎情非得已,才出此下策。再说,郎君多虑了。陈青若连自己的妹子都保不住,他就不配陈青这个名字了。”
“他是他,我是我。你用我去害她,就是不行。”高似冷冷的说道:“秦州依计已破。田洗已安然送到朱相府中。”
月光下,阮玉郎面上浮起倾国倾城的笑容,他意味深长地道:“郎君还需看破一些,陈德妃总有一天知道她哥哥侄子们尽数都毁在你我手上,你说她会如何?”
话音未落,他胸口又挨了一掌,强压着喉间的一口血,阮玉郎眼中厉芒一闪,缓缓抬头问道:“你意气用事,竟然给张子厚留下活口。张子厚也是厉害,只怕已猜到了我们的意图。你可知道昨日陈青已任征西大元帅?没有你亲自护送,田洗能入城来?若不是我筹谋得天衣无缝,让陈青过两日离京西去,你一念之差,岂不令你我多年的筹谋毁于一旦!难不成,你我还有好些个三年五年?!”
高似深深吸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