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被轻轻掩上,殿外的天光从即将被掩上的宫门内抽离,最终全身而退。殿内灯烛已撤,光暗两色交融,溶解成一色的灰。殿内所有的器物沉浸在这蒙蒙的灰中,失却所有光彩。
窗子开着,依稀还有风,徐徐吹动殿内珠帘、书案上纸张,珠帘下有少年屈身跪着,缓缓抬起的一双长目若桃花,却似带着风吹花落葬流水的清冷,衬得脸上平静神情也有若深潭冷水,看在人眼里,生怕连捂得热乎的手贴上来也得被这清冷神情给冻得发冷。
书案前有人长身而立,墨砚上墨迹未干,白纸上一字未留,站立着的男子将手上的笔沾满了墨汁,却是将笔缓缓放下了。男子穿着素白一色的家常衣服,下巴上胡茬略显,一缕茶烟淡无痕迹的飘过他脸庞,茶香温润着他平静的脸,他抬眼看了一下殿中跪着的少年,开口让少年站起身来,又让他坐下了。
“没想到朕今日朝堂上一番话,倒是先引来了皇儿你。”素白服色的夏昊伸手端起茶碗饮了一口,意悠闲,言语含笑,“皇儿消息如此快,看来和朝中某位臣子关系甚密,感情甚笃啊。”
“父皇此话此意,是对儿臣的误解,恕儿臣难以接受。”
“既然是朕误会了,难道皇儿你要说的事情与溶水叛乱或是贬妃的事情无关?”
夏子晏缓缓抬起头来,扬声道,“皇子未建府前不可议论国事,父皇有训言在上,儿臣又岂敢僭越。溶水之事乃国事,儿臣一不知实情,二从未接触过朝政,井蛙观天,怎敢枉论政事。至于德妃娘娘,这可是父皇后宫之事,更非儿臣可妄加言语的。父皇圣心思虑,目光长远,必有用意。”
“嗯,说得好。”夏昊点了点头,赞许了一声,“那你这么早请旨求见,可是有何事?”
但夏子晏却无端沉默了一会儿,夏昊不由疑惑起来,抬眼望去,两人目光此时相对片刻,夏子晏这才开口说道,“父皇,儿臣今年便满十八岁了。”
夏昊脸上疑惑神色瞬间退却,顷刻间已换上感叹,他目光在夏子晏眉目间流连,“是啊,十八岁,又一个匆匆十年而过,朕都快忘了已有十年未见云浓……”
夏昊这番话没说完,人却已经转身面向窗子,窗边有珠帘幽幽而无声的垂落着,将人想要望远的目光给阻断了。天色幽白,静默的将夏昊沉默皱起的眉目抚平。夏子晏听及夏昊提到“云浓”这个名字,却不是母亲的名字,面露不解,还未曾发声,夏昊却缓缓转过头来,看向夏子晏,唇角明明已经皱起笑纹,可眼神却缥缈遥远,不知落在何方,“都说旧人旧事不可忆,偏偏不自觉,老了啊老了,老来多健忘啊。”
似乎是看到夏子晏面上的不解,夏昊开口解释,“当年你母亲去西月的时候,还没改名字,就叫云浓,所以朕喊习惯了。登基后要给你母亲名分,皇后担心你母亲身份卑微,又是在西月待过的人,所以给她改了名字,叫做华衣。你还小,这些事情又太久远,所以你不记得。”
夏子晏恍然,点点头,却见夏昊看了自己一眼后,突然摇摇头面露微笑,却不知他在回忆里想到了什么,如此开怀,赶紧趁此时机开口说道,“京中孩童每逢生辰之日都许下个心愿,儿臣斗胆,也想像这些孩童一样向父皇讨要一个心愿。”
“一生能有多少个十八岁啊,想当年,朕遇到你母亲时也是十八岁。嗯,你也没向朕讨要过什么,既然是生辰的心愿,朕先准了,但是别太过分啊。”
“儿臣想提前建府,在去天山之前搬出宫去。”
夏昊闻言,思索着回答,“你年满十八岁,是到建府离宫的年纪了,内侍省开春的时候就和朕提起此事,但是皇子建府是大事,关系到爵位和封号,不能太操之过急。事情已经在慢慢办了,但是去天山之前要办好,还是太急了些……”
他突然话语一停,抬眼看向夏子晏的眼睛微露精光,似乎要将夏子晏看得透彻,“皇子未建府前不可议论国事,你告诉朕,你想要提前建府,是否还另有用意。”
“儿臣……”
“也罢,只言片语,没什么意义,你也不用解释什么。你是朕的爱子,倘若对这片江山有一分两分想法,也是常理人情,朕并不意外。”
夏子晏跪地磕头,诚恳道,“这天下是父皇和长兄的天下,儿臣能力浅薄,只能尽力辅佐,了一此生。”
“既然如此,那你是为了什么?”夏昊背着手走了一个来回,突然发声问道,“难不成,你原是为了溶水的叛贼而来,请命剿匪?”
夏子晏伏在地上的身子又低下去,声音低低却坚定的回答了一个“是”字,他以为殿上会传来震怒之声,相反的,殿上的白衣男子只是背着手踱步朝他行来,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可剿匪不过是件非常容易的事情”,夏昊走到夏子晏身边,往椅子上坐下了,声音悠悠在夏子晏头顶上飘散,“随便派个人,领着大军,前往抓捕便是,又何须你一个皇子出马。”
“父皇可愿听儿臣之见。”
“你说说看。”
“溶水连续两年遭灾,民众衣食俱忧,体孱身弱,只能静等朝廷救助。梅侍郎领命前往溶水赈灾,赈灾钱粮由户部如数拨下,一路又有官兵护送押解。贼人既然能无声无息间将赈灾钱粮劫走,若不是计划周密,那定是有内应。钱粮丢失,罪责在身,想必梅侍郎纵然是冒下欺君之罪也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