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皆如流浪,命若蜉蝣漂泊。
家这个字,当爹的守不住了,还有长大了的女儿,这是一个在几代人间传递的担子。
脚步没有一丝犹豫,辛夷转身向前府走去,眸底有熊熊的火焰在点燃,瞧得沿途奴婢族亲嘴巴都张成了圆形。
“六姑娘出门了——”
旋即,或是害怕,或是惊喜,或是担忧的通报声依次响起,搅动得本就嘈杂的空气又不安起来。
然而当辛夷来到上房苑子时,她骤然使了个眼色,让通报的小厮住了口。
是以站在上房前的高娥并没有留意到,辛夷已经在跟前了。
辛夷避在耳房的拐角处,只露出一双眼睛,高娥和诸人并没有察觉异样,闹剧或者荒唐继续旁若无人地演着。
上房前聚集了二十余人,都是族中得脸的人物,满地散放着布包箱箧,露出些珠钗角元宝尖,高娥俏生生立在当头,甩着锦帕哀嚎道:“难道就这么点?”
一名族老瞧了瞧满地财物,为难道:“长房媳妇儿,咱们辛府本就不是高门,如今全族丢了官位,总得存蓄点为今后打算。能拿出这些钱财来,已经是尽力了。”
高娥眉梢一挑,满脸真诚的歉意:“叔伯,不是晚辈我故意为难诸位。只是多事之秋,消灾免难,晚辈请来罔极寺的高僧作法,也是为全族着想。晚辈的心意已尽至此,难道各位还要为了日后自己的享乐,而舍不得多捐点香火钱来感谢高僧么?”
高僧做法驱灾,信众供奉香火。本质也就是场你出力我出钱的买卖,不过是顶了善恶普渡的佛光,多了唬人的皮相罢了。
“我同意长房媳妇儿。”又一名族亲走出来,往地上放下了个小箧,箧里满满一摞碎银,也有几百两之多,“这是我三房最后可以拿得出的钱财了。高僧们为我辛族作法,印证了我辛氏气运已尽,不然我等还如被蒙了眼。这等大恩大德,岂敢怠慢香火钱。”
高娥偷偷地觑了眼小箧里的碎银,眸底火热一闪,脸上的表情愈发真诚贤良了,和她那守寡十年,侍奉岳母的贞洁名儿倒是配套的。
“媳妇儿多谢族叔。”高娥甩了甩锦帕,又要擤鼻出泪来。
孙玉铃打量着高娥的做派,阴阳怪气的笑笑:“可是高僧的香火钱,账房不是都按例拨了么?怎么大媳妇儿还要要来?莫不是老太太和老爷不管事,辛府的财物支出,都由你一人说了算么?”
高娥盯向孙玉铃,也笑得是意味深长:“铃姨娘这话说的,当初提议分家的时候,姨娘可是打头反对的。如今且是怀了怨气,连佛祖也不放眼里了么。敬佛不嫌多,钱自然也不嫌多。”
大魏崇尚佛法,蔚为成风,连皇帝都亲自六迎佛骨,佛道煊赫可谓历朝之最。所以天下百姓大多信奉佛法,就算真实心眼不信的,表面上也得装样子。
所以孙玉铃听高娥讽她“不敬佛”,立马涨红了脸,说话也带了刺来:“奴家不敢不敬佛祖,只是这从头到尾,都是大媳妇儿一人掌事,佛祖也得体恤您操心了。”
孙玉铃反着说的话,让诸人的脸色顿时有些异样,暗中的辛夷更是眸色一凉,大概明白了前因后果。
原来全族罢官,结怨王家,全族虽然人心散了些,但也没有散得太厉害。全赖高娥上下奔走,前后游说,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把诸人都鼓动来闹分家。
当然,这个鼓动一燥起来,立马就得到了辛歧、辛周氏并一些族中长辈的反对。
高娥便又托口得佛祖托梦,说辛氏气运已走到了头,又是惹上王家又是罢官,便是全赖此,若不分家只会落得全族俱亡。
为了证明这番“佛偈”,高娥还请了罔极寺高僧来作法,印证了辛氏气运已尽,回天乏力,若想自救条生路,唯有分家各奔东西。
妇人的话不可信,高僧的话不得不信。辛周氏被连日“作法”闹躺下了,辛歧也心神俱疲不再管,辛氏人心树倒猢狲散,乍然就散了个彻底。
高娥自然听出了孙玉铃的反话,却只古怪的一声冷笑:“若不是奴家请来高僧作法,诸族亲还不知道辛氏气运已尽。还得挤在一幢宅子里,合着所有人一块等死哩。”
这番话说得露骨,却也是大白话。
若不是高娥的“佛偈”,分家也不过是嘴上说说,若真是天意到了头,所有人还得睁眼瞎地,住在一堆儿齐活死。
孙玉铃本想讽高娥“自说自话”,没想被高娥反抓一头,提点了诸人自己“功劳盖天”,听得诸人脸上浮起些愧疚。
只怪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错把功臣当奸人。
不断有人上前向高娥致歉,渐渐地又有人献出了私藏的宝奁,鞋底纳的碎银,并平日牙缝里省下的铜钱,都“大义凛然”地被送到高娥面前。
上房前的空地上,装着财物的箱箧堆成了小山,瞧得高娥眉开眼笑,眸底的火热都快溢出来了。
诸房诸人都捐了香火钱,唯独辛芷直楞楞地杵在旁边,冷眼瞥着高娥:“阿芷敢问大嫂一句,这些财物都会搬到罔极寺么?”
高娥锦帕掩唇,一边眼珠舍不得离开面前的财物,一边不在意地笑道:“七姑娘这话说得,这钱是感谢高僧为辛氏勘破天命,寻了新出路。若不是搬到罔极寺,还能往西天极乐去?”
“是么?只怕不是西天极乐,而是自家的腰包。”辛芷银铃般的声音,听得人耳朵欢,但话里的意思却是寒意飚飚。
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