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安的眸色顿时起了波澜。他晃了晃手里的空酒盅,幽幽道:“……若说……我一直注视的都是跹跹……以窦安的身份注视着跹跹……你信么……”
跹跹一愣。心里有乍然的塌陷。
本来跟踪窦安而来,不是江离的命令,她自己也说不为什么要跟来。甚至按照行里的规矩,只要顾主肯掏银子,管他是乞儿还是皇帝,踏出烟花巷,便不管身后事。
然而她还是不由自主的跟来。跟着这个他千万个主顾中的一个而来。千里迢迢,不问归期。
见跹跹沉默。窦安自顾斟满酒,一杯又一杯:“……你既然跟来,身为影卫,没有自家公子的命也跟来……你问问自己……你眸底映出的是窦安还是青蚨主,或者只是个普通的顾主……如果你有了d,又何必问我……”
跹跹咬了咬下唇,眸色有分挣扎,却依旧沉默。
她不知道,也不敢回答。n,也不允许自己把那个出来。
因为她是天枢台的影十九,是追随公子的剑弩。s ren如麻,刀过不见血,她不过是一只藏在暗夜中的枭,效忠和杀戮是她胭脂底下的本质。
她似乎没有资格,去说出那个d。
“跹跹。你看着我。”窦安忽的起身,走进了跹跹,他深深凝视着她,眉眼认真而静好,“从第一天我逛窑子,我眸底映出的只是个颇有姿色的窑姐儿,而后来,是个江离的影卫,到现在,是你。只是你罢了。你若信,方才我的问题,可否给我d?若是不信,你我也就没什么好说了。”
跹跹的贝齿几乎陷进下唇了,双靥却是浮起抹红晕,暗藏在一袭黑衣下的春意,正以无可阻挡的势头绽放。
她想起窦安第一次翻她牌子,她只觉得他似乎不同凡人,所以见了见。后来这个人就赖着她不走了,嬉皮笑脸油盐不进。
她也只当他和其他人一样,不长进的公子哥儿,流连烟花不学无术,甚至讨好她的璎珞都还是从宗祠偷来。
直到她看到了那浮华皮囊之下另一个他。她就再移不开视线了。
直到把下唇都要咬出血了,跹跹才低头轻道:“我曾经恨自己,为什么要看到另一个你。可有时又好欢喜,能看到这另一个你。”
恨自己,看到另一个你,乱了我的心。
喜自己,看到另一个你,收了我的心。
窦安的眸色一深,眼眶忽的有些发红:“你身为影卫的bi su,是没有温度。而我身为青蚨主的铜钱,也不长眼。情局本就是角逐,并不比天下棋局容易。不如,我和你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跹跹耳根子愈红。那随身藏匿十余年的冰冷bi su,似乎第一次有了温度。
就贴在她心口,滚烫得紧。
“以我一颗心,换你一生。只问尔,买还是不卖?”
跹跹轻啐一口,长期被杀意笼罩而冰冷的脸,重新泛起了普通女子的娇羞,最秾烈的桃花,要在寒冬之后,才最得国色天香。
“这可是大买卖,断不是一朝一夕,能谈得拢价钱的。”
“那么,我们走着瞧?”
窦安眉梢一挑。俏皮不正经的话,又恢复了平日的涎皮样,逗得跹跹噗嗤一笑,旋即就红了眼眶。
“好。我们走着瞧。”
时间不语,桃之夭夭。要经历多少春秋,才能走过一生一世。
而同时,在百里之外的长安。巍巍大明宫如棋盘,御水沟边绿柳成碧,在春风中拂动得兀自喜人。
李景霆就坐在檐下直接坐在宫殿的台阶手里玩弄着根柳枝,春光洒在他峻严的眉眼,也多了分融融暖意。
这一幕落入武修仪的眸底,荡起了温柔的笑意:“霆儿,你都在殿外发呆了半个时辰了。这天头热起来了,还不进殿来歇歇。”
李景霆没有回头,只是惘惘地一笑,驴头不对马嘴地应了句:“母妃,我失态了。”
武修仪一愣。不过知子莫如母,想起前些日大明宫的流言,她心下多了分了然:“母妃不知辛氏如何惹了你。但君君臣臣,你身为王爷,惩戒个民女有何不妥。就算你向来性子稳,很少这般大发脾气,但从规矩却是没错的。你何必怪自己。”
“不,那不是发脾气。辛夷没有惹恼我。不,她是惹恼了我。”李景霆有些不自然地抿唇,耳根子乍然一烫。
大明宫乃至天下,所有人都以为那日,是他对辛夷发脾气。然而只有他自己清楚,自己的气从何而来。
或许那根本不是气,不过是壶嘴儿倒不出汤圆,她不懂,误了自己,谁也怨不了谁。
然而这番话李景霆根本就说不出来。哪怕面对最亲的娘亲,他也像舌头打了结,覆了层冰的脸如何都解冻不了。
一番前后矛盾的话,听得武修仪秀眉轻蹙。她紧紧盯着李景霆,见后者的目光愈发躲闪,甚至都别过头去,不敢和她对视,她心底蓦地咯噔一下。
“霆儿,难不成,你生了君臣之外的心思?”武修仪脱口而出,同时惊诧地绣帕掩口。
李景霆没有回话。只是别过头去,沉默。手中的柳枝已经绞得稀烂,染绿了他的指尖,无声地给出了d。
武修仪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她四下张望一番,弯下腰来,压低了语调:“霆儿,你糊涂了。你忘了你最开始,跪在母妃面前,如何发誓的?”
“愿身祭棋局,登顶泰岳,欲开盛世,当舍我其谁。”李景霆依然不敢对视武修仪,声音闷闷地应道。
“母妃当时如何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