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哪家的俊公子。好气度。”“没见过,甚是脸生。”“能结交此人一二,倒是美差。”读书人们议论纷纷,客气地上前作揖。
辛夷噙笑回礼。习惯了女子福礼的她,如今要用仕子间的揖手礼,略显生疏,却更为她添一分别样风度。
这时围观人群中,一位年轻男子终于走了前来。其他人见是他,似乎很敬畏,无人敢抢风头,皆住了口,静静地看男子打头阵。
“这位兄台,好风采,望之非凡人也,不知如何称呼?在下清河崔氏,崔宴。有礼。”男子俯身揖手,君子谦谦。
辛夷眸色一闪。清河崔氏,五姓七望之崔。崔宴“绝顶聪明偏偏嗜好偷宝”的名头,她也有所耳闻。
今日见着真人,方知不是“梁上君子”尖嘴猴腮的模样。倒是皮面干净,举止谦雅,完全就是个普通的富贵家读书郎。
“崔公子多礼……在下辛……伊莘……”辛夷差点说漏嘴。
崔宴眼眸微亮,拿了折扇尾在掌心比划:“姓伊?这可少见。是先贤伊尹之后,还是红颜伊人之姓?”
最后一句话让辛夷心底咯噔一下。看了看四下愈多看热闹的,她果断丢下句“父母赐姓,岂敢妄议”,转身便走。
虽然武修仪允了她出入国子学,但毕竟身为平民女子,太过破天荒。若是捅出去人尽皆知,辛府门外的儒生只怕直接就砸门进来了。
见辛夷丝毫不给五姓七望面子,围观的称奇声又浓了几分。恰逢进学钟声起,诸学子陆续入园,热闹也就渐渐散去。
唯独崔宴眸底划过抹精光,手中折扇一溜,踏步追了上去。
感受到身后的脚步,辛夷脸色愈僵。可任她走快走慢,崔宴都像狗皮膏药样黏着,不多不少,刚好三步之距。
终于,在一座学堂前,辛夷停了下来,冷着脸回头呼道:“崔公子不用进学去么,跟着我作甚?也闲得不怕夫子的板子?”
崔宴唇角一勾,那折扇指了指辛夷身后的学堂:“本公子就在这儿进学哩。是你跟着我来,怎是我跟着你。”
言罢,也不管辛夷的黑脸,崔宴目不斜视,大摇大摆地略过她,跨进了学堂。
“学生崔宴见过柳夫子”,旋即,堂内就传来崔宴“谦谦君子”的声音,丝毫听不出方才的“痞”样。
“好个国子学,果然是汇天下贤才,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辛夷嗔怒一声,抬头看着学堂上方“广业堂”(注1)的牌匾,发现一个更棘手的问题摆在面前。
她不想把风头闹得太大,那就不能堂而皇之真坐进去。
因为堂中进学的权贵子弟,同窗数年,互相认得。自己一个脸生的坐在中间,免不得惹来好奇询问,随便一张口就能露馅。
辛夷在门口徘徊,探头望了眼堂内,柳姓博士正在讲《尔雅》,面容也不生,正是那日跟在武愚身后的几位国子博士之一。
柳姓博士自然也看到了辛夷。他颤了颤眼皮,暗念几声“祭酒大人说不管,不管”,也就别过头,装眼瞎起来。
唯独门缝里的崔宴曲起五指,敲了敲自己的桌案,然后开阖嘴唇,对辛夷无声示意“彝伦堂”(注2)。
日上三竿,书声琅琅。辛夷一个人杵在门口也尴尬,索性死马当活马医,按崔宴的提示寻彝伦堂去了。
不到半刻,辛夷就找到了彝伦堂。见得是国子监的藏书楼,看门儒生也暗念“祭酒大人说不管,不管”,对辛夷进出装眼瞎。
当辛夷看到堂内耳房满满的桌案,便明白崔宴的意思了。
“这小子,也不算讨厌。”辛夷笑了笑,果断撩起衣袖,大刀阔斧地选了套桌案搬了出来。
于是,她就这么风风火火,一路瞩目地把桌案搬到了广业堂。
然后,桌案一放,就在门口,辛夷旁若无人地坐了下来,从书篓里拿出笔墨纸砚并书卷,就着半开的门里传出的讲学声,进学起来了。
这一幕实在是国子监百年来,都世所罕见的稀奇。
广业堂外槐树成荫,树荫下置一案一凳,案上文房四宝,一位白衣“书生”就坐在学堂门口,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勾画笔记,郑重无比。
绿影如穹,将“书生”浸泡在一汪翡翠里,铜钱般的日光洒下来,将她辰星般的双眸镀得愈亮,素手画墨香,书旁颜如玉。
这一幕怪则怪矣,却是美伦如画。虽不是名家手下的传世丹青,却能教人移不开目光。
然而,一声闷响,将这副画卷惊扰。
另一张桌案在辛夷旁边放下,并排相连,一位男子同样旁若无人地坐下来,淡然地摆上书卷笔墨,作势进学。
辛夷并未转头。因为扑鼻而来的沉香,她太过熟悉来人了。她只是低低啐一口,红了脸:“满学堂的人都瞧着,光天化日的,公子也好意思。”
“怎么不好意思?”江离眉梢一挑,理直气壮,“本公子和同窗进学,不过是坐在门外,门里一排排坐着,也没不对的!”
辛夷一噎。陡然想起自己作了男装,在外界看来,江离是与个“男子”并坐念书,虽则古怪,但不会教人联想到其他。
“油嘴滑舌。”辛夷嗔怪一声,专心写字,佯装不理江离。
“你就不欢喜下?”江离也佯装不满地蹙眉,“你爹禁了我踏入辛府,我上哪儿见你?打听到你得了武修仪恩赐,来国子监听学。本公子立马跟来,你就这冷脸?”
江离并未真怒。他哪里怒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