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刚想回话,忽听得殿外宫婢禀报“德妃娘娘,车马准备好了”,旋即,二人的对话中断,玉漏一声滴答。
“不知不觉和你说许久话……都快忘了……时辰到了……正是宫门金吾卫换班……”武慧瞥了眼玉漏,似乎想起了什么事,眸底不自然地划过抹紧张。
“娘娘?”辛夷下意识地愣住。
“时辰到了,险些误了大事。”武慧掩饰地一笑,“本宫就不留辛姑娘了。好在姑娘有行走宫廷之权,往后进宫唠唠嗑也方便。跪安罢。”
明显又突兀的逐客令,让辛夷摸不着头脑。但她也不好多问,只得行礼告退,没想到,武慧陡然叫住她。
“辛姑娘进宫,可是乘轿而来?”
“民女只身步行而来。”辛夷下意识答道。
“这便是了。今日本宫和你相谈甚欢,若再让你步行回去,岂不失了待客礼数。从大明宫回辛府,也有一段路罢。本宫便赏你辆马车,一个车夫,你乘车回去,多有便宜。”武慧招招手,遂有个精壮汉子进殿来,倒头便拜。
“奴才是马车车夫,定将辛姑娘妥妥地送回府。”
“……民女不讲闺范惯了,还是喜欢一双脚……就不劳娘娘好意了……”辛夷刚想拒绝,话头便被武慧打断。
“放肆!本宫的好意,你是看不上还是瞧不上?不许多嘴,就这么定了。”武慧佯装一怒,端出了德妃的威严。
辛夷只得硬头皮接下,闷闷拜谢。她实在想不通,武慧这突如其来的好意,还是个无关痛痒,不咸不淡的好意。
“不必多礼。快些回罢。”
武慧上前来,俯身伸手,欲来扶辛夷,可二人凑近的瞬间,武慧蓦地紧紧抓住辛夷手臂,压低了语调——
“辛姑娘的目的只是辛府。途中无论车马去哪儿,从车上下来什么人,辛姑娘都不必在意。”
辛夷猛地抬头,却被武慧的目光锁定,那是双瞬间爆出精光的凤眸,放佛辛夷只要说半个不字,这精光如剑,就能将辛夷斩个粉碎。
“听清了么!无论车马中途如何拐弯,从车上下来谁,只要辛姑娘最后到了辛府,其他的事就不必在意!否则!本宫绝不饶你!”
似乎猜准辛夷的迟疑,武慧重复了遍,目光里多了不可抗拒的威胁,雪亮得似乎要刺穿辛夷。
所有因果刹那串联成线,辛夷心里咯噔一下,乍然泛起了笑意,同样直视武慧,压低了语调:“为什么从后宫走?”
武慧眸底一划而过的惊诧,但更多的是惊艳。眼前的女子不过凭两句话,就猜出了她的计划,还有偷天换地,准备送出去,或者说救出去的人。
“因为从外面走,三省六部,文武百官,眼线太多。唯有后宫,只有一群深闺绣花鸟的女子和皇帝,反而不易引起注意。所以先把人藏到了后宫,此刻又逢守门金吾卫换班,外面接应的人也准备好了,现在送出,最是周全。”
“多谢娘娘。也为他,多谢娘娘。”辛夷深深拜倒,笑意愈浓,笑得眸底都有了泪光。
她错了,却又对了。
如果说之前质问武慧,是她妄自作了场梦,却到底被棋局的无情击碎,然而她此刻又坚信,这片无情之下,依然有情义在,依然有很多如武慧的人,和她一样这般坚信。
无关风月,唯有利益,却也有不灭不悔不可辱的东西,支撑起晦暗长夜中的星光,暗夜越长,越令人绝望,这星光也就愈灿烂,缀连成燎原之光。
苍天不仁,可苍天有眼。
“是本宫谢你。也为他,多谢你。”身为四妃之一的武慧,竟蓦地语调颤抖,俯下身,叠起手,向辛夷回了一礼。
是读书人间的平辈礼。
无论尊卑,无论雌雄,只问道义不泯白衣如故,俱是我辈读书人。
辛夷瞳孔微缩。恍若看到头顶那点暗夜的星,乍然璨烂,千万星光如海,汇成不亚于白昼的太阳,将她的心底瞬间映亮——
也将她眸底倒映出的九州暗夜,映了个日光辉煌。
如果她没猜错,武慧暗中救下的人,借她的手送出长安的人:是那个身为武官却着白衣的金吾卫将军,是那个武愚的门生,率金吾卫倒戈,拼死不让王家剑落一分的金吾卫将军,是那个没有皇令,擅自出剑,搧了皇威还怼了王家,注定死路一条的金吾卫将军。
姜苍。
从王家和皇室的手里救下姜苍,偷偷送归故里,保得一条生路。这是武慧赌上自己头颅和最后的倔强,而下的密令。
也是映亮这片暗夜的,千万星光中的一点。
同时,在京城最繁华处,王家大宅的厢房里,李赫默默地看着榻上的男子,递过去一碟蜜饯。
“听太医说,你病情不轻,急火攻心,心气郁结。王家想让你快快好起来,处理一大堆烂摊子,药都下得重,苦得不行。朕从宫里带了新腌的蜜饯,你压压。”
李赫说得自然,榻上的王俭纵使身体虚弱,也努力把头别过去,不愿看李赫半眼。
“皇上屈尊下贵,亲临探望臣下。老臣当不起。”
李赫脸色如昔,他把蜜饯放在榻头,似笑非笑:“你王家如今,还有什么当不起的?”
绵里藏针的话。君君臣臣的试探。王俭骤然扭过头,毫不示弱地盯着李赫:“皇上既然清楚,你皇家和我王家的立场,就不必装模作样,虚与委蛇,还图个心忧臣子的美名罢。”
李赫摇摇头:“你不尝尝蜜饯么?御膳房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