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马放到了马棚,丢了些粮草,兴儿才进西厢房,香菱早收拾好了几叠被子棉衣,吩咐来旺去了关厢雇了马车来,又递上了茶点:“虽是开春了,北方的天还是冷,比不得南省。那年我进京过来,往北过了河南,天就冷了。老爷一个人,仔细些身子,薛大姑娘家,要去辞一下么?”
“薛家就不必了,我和薛大哥说过了。”兴儿提起薛家,表情便有点淡。
晴雯从院里天井浆洗了衣服回来,卷起了米褐色的袖子,露出了白白的一双手:“这一趟,我们两个,都不去么?”
“你们安心在家吧,上回带香菱去了辽宁,你没见她回来,都冻瘦了一圈,若是去黑龙江,还不冷死了呢。再说这次出差陕西,左不过一下子完了,就要回来,省得我心疼你们。”兴儿一手揽住一个,香菱眉眼充满柔情蜜意,就是这姑娘在男女之事上有点淡,兴儿和她的次数也不甚多。
晴雯虽说不舍,但早已习惯了的,笑道:“我想起了一档子事,你不是帮何老三完了买地的事儿,这会子又有三千养廉银,前儿你说一个四品京官,俸禄也不过是一百两,刚好养家糊口,你却得了这么多,皇上也看中你,那你怎么不占些地儿,我们倒是不贪图什么,只盼你留条后路,不要前人撒土,迷了后人的眼,岂不便宜?”
兴儿手指碰了碰晴雯的鼻子,想了想:“此事和你们还真说不清,圈占土地,原是这样,当年太祖太宗入关,军营圈地频繁,如此便造成了富者有地无丁,丁者无地还要交税,香菱从小是富家人,未必懂得,晴雯你应该听人说过的。后来也有穷人贱卖了土地,因为没吃的,只好做佃户……我既然提出了摊丁入亩,从富人嘴里拔毛,免除穷人的税,怎么还能监守自盗呢?”
些许国家大事她们未必懂得,但二婢皆是聪明之人,听了主子的一番话,心里暗自佩服,晴雯手脚伶俐的也在里间床上包了一包东西:“我倒是听说,每年过节儿,宫里都要发一批荷包、香囊赏给官员,你不巧了,只能穿戴我做的,香菱姐姐是不懒,不过你却宠着她看什么诗书,什么杜工部啊、韦苏州啊、温八叉啊、王摩诘啊!笑死人了。这些活儿还依旧是我的本分,贾府要去辞一下吗?这放家奴的名声不好听,好像一直被压制着,不去,人又说你不知礼。”
“我已经和政老说过了,也请过安了。”兴儿掀开帘子走进来,坐在交椅上,笑道:“好姑娘,我就爱你做的东西,宫里的赏赐,给呢是福分,不给也没关系。哎!看见这床,我忽然想起金文翔家有一张好大的拔步床,底下是架子,里面有桌子,还有便壶、便桶……全套儿都齐了,关键是床大……”
听见兴儿羡慕的语气,后头进来的香菱,脸儿都红了,要大床还不是想着那种龌龊事?瞧!这人一回家就只会研究床!晴雯啐了一口:“啐!好好的,你去金文翔家做什么?难道是想着他妹子?想要自个儿买去,那是江南制造的,有钱你也未必买得着。即便是买来呢,也没人和你睡!”
晴雯丢下一包东西,甩脸子出去了,香菱见兴儿大是郁闷的摸着鼻子,笑道:“老爷一天不叫她说你两句,就好像不自在似的,晴雯也不是第一次冲了,原是怕分别红了眼,这下更好了。你但可放心,我们几个人,一年一百两银子也花不完,你想要,我便叫人去买。”
兴儿亲自教了她们一遍崆峒武术花架门的“桃花扇”把式,才带了卜固修贾芸等人出了京郊、直隶,一路往南,转道保定府,再转入陕的武关道,晓行夜宿,等待他的,是惊天的波折?还是黑暗的地府?
此次出差,亦无好友或fēng_liú名士相送,他们迎着白茫茫的一片雪迹去了。贾宝玉近来也不是冲龄践作了,年岁日长,精神与思想亦随之改变,特别是去年目睹了贾蔷和龄官的一幕,这位怡红公子大开痴顽,“识分定情悟梨香院”,他的情感意识有了明显的定性和转折。贾政对他也不像先前那般严厉,很是满意宝玉仿照乐府诗作出来的姽婳将军林四娘,这天到天齐庙和王一贴胡侃一阵,宝玉带着茗烟往北转折,过了德胜门外的水仙庵,直到家庙水月庵下马。
茗烟在墙角底下用肩膀垫着,宝玉攀上院墙,便见到芳官在大门口扫雪,一副姑子打扮,遥想她因下九流被卖到这里,又因国孝从戏班子解散,服侍自己一场,到头来如此境地,忍不住喊了几声:“芳官!芳官!”
芳官明显听见了,却不作答,宝玉再喊给她取的小名“耶律雄奴”,芳官依旧弯着腰,拿着扫把,远见郊外青山隐隐,绿水悠悠,不禁开口唱了《邯郸梦》的一支《赏花时》:“翠凤毛翎扎帚叉,闲为仙人扫落花……”
歌声缥缈之中,仿佛何仙姑腾云驾雾而来,宝玉回忆起“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之时,芳官唱的也是这一首,没想到却是一语成谶!由不得泪如雨下,不待再说什么,水月庵的住持净虚带了圆心出来,蹙眉呵斥:“谁在那里?!”
宝玉愤恨一声,与茗烟转向了西城:“这些尼姑也真是的,仗着家庙骗了多少香火钱不说,竟是披着佛教的狼皮!来做这等奴役众生之事!委实可恶!”
茗烟哈腰道:“二爷,这还不算什么,河南开封府一案,就因为一个秀才流落到尼姑庙,姑子们见他生得好,遂关起了秀才一起玩,把他搞得精疲力尽……哎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