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领了晴雯回来,在东府上房细细打量晴雯,又看了看她的手:“好标致水灵的模样儿,晴雯,你和兴儿倒是配就了的一对璧人。前儿我就说,你心灵手巧,什么抹额、背心、帕子,做得甚是考究精细,我找了样子来,你也帮我做几件。”
于是吩咐了银碟去房里匣子找花样子,交给了晴雯,晴雯乖巧地出来了,因尤氏不难为她,又夸她,心气才渐渐平了。但心里不免想:兴儿,你这个灌了黄汤挺尸的!人走了,魂却没有走。平白无故,又带累了我,我算算,你又欠了我一次了,该怎么补偿我呢!
咒骂了一回,心思又转回来:不知他到了哪里,平安与否,我这是怎么了,好久不见他,就觉得空落落的。兴儿,我今天可没有发脾气,若是往常,不说琏奶奶,就算太太那般对我,我也要摔帘子出去,宁死也不受那口气!这都是你害的啊!
尤氏自然不明白晴雯这丫头走出去时天真烂漫的一片痴心,她摇了摇头,之所以管这事,一是贾母对待她和王熙凤的态度有差异,早已在她心里埋下了种子。二是她也觉得兴儿、晴雯这两个人还不错。
并不是晴雯有多大面子,也不是尤氏突发善心,而是奴才之间的矛盾,牵扯到了她们主子之间的矛盾。
小鹊匆匆踩着小碎步到了绮霰斋,书房里找不着人,便又到绛芸轩,不过是几步路的路程。绮霰斋是宝玉书房,绛芸轩是宝玉的住房,后来大观园的住房,宝玉依旧喜欢叫绛芸轩(红楼梦章节名“绛芸轩里召将飞符”,那时已经入住大观园,可见这个名字是延用了的)。
才进里间,袭人一如既往安静地坐在床上做针线活,小鹊道:“袭人姐姐,我们姨奶奶可厉害了,前儿说了放印子钱的事情,今儿又说了张金哥的事情。最可笑的是,还叫彩云姐姐帮着到太太房里拿点东西。”
“噢,原来是小鹊妹妹来了,坐。”袭人放下针线,要去倒茶,小鹊看好宝玉一房,身在曹营心在汉,想过来这边,袭人刚好乐意拿她做探子用。
“不了,我们姨奶奶还找我呢。”小鹊笑了笑便走了。
袭人低头沉思,迅速无比的做出了决策:小鹊妹妹嘛,先哄着她一段时间。赵姨奶奶自己不尊重,与太太房里的人勾搭成奸,这个案子好,日后可以成为我讨好太太的砝码。听人说,上次兴儿让琏奶奶栽了跟头,这次想必也有他的影子,不然,赵姨娘绝不会有专门找人弱点的算计的。又听秋纹说,才刚琏奶奶找了那边的晴雯。琏奶奶无论如何也要向着宝玉的,这样才能讨太太和老太太的欢心,且对我也不错,是我们这边得力的主子,断不可得罪了。
想了一通,袭人走到房外花阴下,对几个丫头道:“麝月,秋纹,碧痕,日后小心则个,不要乱和晴雯、兴儿他们来往了,如若不然,咱们不好了事小,宝二爷脸上不好看,那事可就大了。”
袭人容长脸儿,柔媚娇俏,说的句句在理,是个出了名的“贤人”,麝月、秋纹、碧痕无不信服,甘愿做她的党派和帮底:“袭人姐姐请放心,我们是什么人,岂会那等不尊重。”
“嗯,那便好了。”袭人话语很轻,气质如桂似兰。
“你们在说什么,也说给我听听。”贾宝玉喝醉回来,手拿折扇,一脸有趣之色。
“我的小祖宗,这么大冷的天,也不知道披个外罩,冻坏了可怎么办呢。”袭人登时温柔和顺地上来,拉了宝玉进去,麝月、秋纹、碧痕等丫头或是浇花,或是烹茶,或是打水,皆不敢进来打扰。
袭人无比细心地脱了宝玉的鞋子,扶他到床上,放下帘账,一举一动如行云流水,不仅温和自然,而且叫人舒心、放心,难以想象袭人是怎么练出来的。
见四下里无人,袭人唇角得意一笑,脱了绣花鞋,躺在宝玉身边,轻轻地说了几句。
“兴儿?好姐姐,你怎么管起他来了?他是外边的管事,这原不是姐姐分内之事,我和他交好,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再说了,兴儿都和人回南边去了。”宝玉眨了眨大眼睛。
“我的宝二爷,你就不想想,他是什么人,又不是王公贵族家的公子哥儿,犯得着你交好他?那琏奶奶又是你什么人?平日里百般对你好,又是你的琏二嫂子,又是你的姑舅凤姐姐,你怎么反倒为了外人,生分了家人了?”
袭人白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来,眼神幽幽:“小祖宗,往常你说,你在我们身上的心是白费了,可你就不想想我们的心,我就是操碎了这心,你也不听。想必是要我们出去了,自有好的来服侍你,你才安心。”
宝玉一听,登时急了:“好姐姐!我听!我听!凭他什么人,我不见就罢了。我只情愿你们天天守着我,看着我,慢慢地变成飞灰散了,我就不白活这一生了。”
“别说胡话。”袭人拿一根玉指放在他唇角,宝玉愣了愣,傻笑着。
宝玉对被压迫的人,一直给予广泛而深切的同情,这在封建社会真是一朵瑰丽的奇葩。对于袭人,宝玉的态度经历了喜欢、敬爱、惧怕、疑心几个阶段,目前自然是听她的。
可即便是疑心袭人,红楼里晴雯走后,宝玉还想着以后和袭人几个厮混。只能说,宝玉对袭人的特殊感情,一点也不比袭人对他的感情低。
花袭人和薛宝钗,是红楼梦最复杂的两个人,一言难尽。
袭人的上位手段是非常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