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七杀镇,如果你要问谁是镇上最懒,最蠢的人,也许没有人会知道,可是,如果你要问谁是最忙碌,最快活的人,那么,一定会有人争着举手告诉你,是棺材铺的老板,大嘴。
第一眼见到大嘴的人,没有人不被吓一跳的,是他的那张大嘴吓一跳。
你从来就没有见过像他的嘴巴那么大的人,嘴唇又凸又厚,猛然就像是鸭子,仔细一看又像是骆驼,最后一看又像是挂着两根大香肠。
这么一张又像是鸭子,又像是骆驼,又像是香肠的嘴巴一张,露出满嘴的大象牙齿,就像是悬崖峭壁上的千年古洞。
据说,嘴巴大的人一般都是那种伶牙俐齿,巧颜令色的人,可是,镇上的人却很少见到大嘴说话。
因为他一天到晚都忙个不停,根本就没有时间说话。
他在忙着打棺材。
他当然不是在忙着给自己打棺材,而是给别人打棺材,打制各种各样的棺材,大的,小的,圆的,方的。
只要你能说出来的棺材样式,他都能给你打出来。
在这个小镇上,每天都在有人不停地死去,大人,小孩儿,老人,所以,他每天都要忙个不停。
无论大小,无论薄厚,一副棺材就是十两银子,决无二价。
几年下来,他几乎已经成了七杀镇上最富的人之一。
这样一个每天都有银子赚的人,本来应该是镇上最幸福的人的,可是,当剑三十走进飞仙楼的时候,却发现他正在喝酒,喝闷酒。
他好像很烦。
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已经摆满了好些酒坛子,大大小小的空坛子。
他一边招呼戚老爹拿酒过来,一边举起桌子上的最后一坛子酒往嘴里倒,还一边不停地唉声叹气。
那叹气声,真是哀怨中包含着凄婉,凄婉中又包含着残忍,估计就是让老虎听见了都会忍不住落下泪来的。
剑三十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将剑放到一边,然后,看了看他,淡淡地道:喂,喂,大嘴掌柜,借酒消愁呀?
大嘴擦了擦嘴巴,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唉,现在知府一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他不走,这两帮人就没法火并,他们不火并,我就不会有生意,你让我怎么不心烦,你让我又怎么不借酒消愁呀。
戚老爹从后堂拿了壶酒过来,放在他面前,敲了敲桌子,道:你已经赚了不少了,知足吧你?
大嘴撇了他一眼,忿忿地道:你知道什么呀?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为了今天的这场火大并,我已经用所有的的继续都买了木材啦,本来想大赚一笔的,谁知道最后他们竟然不打啦。
话刚说完,只听见“扑通”一声,就趴在了桌子上,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喝醉了,还忧愤过度晕过去了。
剑三十看了看他的那副样子,忍不住摸了摸脖子里的那道疤痕,笑了一下,然后,倒了杯酒,放在嘴边抿了一下,仿佛在验证酒的味道如何,朝着戚老爹淡淡地道:对啦,戚老爹,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那个甘老三到底是什么人呀?我以前在别的地方好像就听人提起过甘宁这个人,说他多么心狠手辣,多么冷酷无情,多么翻脸不认人,是不是真是这样?
听到他猛然提起甘老三这个人,戚老爹像是闻到了大便味儿似的,而且还是很臭很臭的大便味儿,立刻“哼”了一下,咧了咧嘴,道:如果他要算是个人哪,那么,在这个世界恐怕就没有人啦,这个人除了好事呀,坏事全都做齐啦,杀人放火,抢劫偷盗,甘家三兄弟之中,他是最能干的一个。不仅在镇上作威作福,听说还跑到京城滋扰生事,结果就被抓了起来,刑部本来是判他绞刑的,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就由绞刑变成了发配边疆充军,然后又由充军变成了监禁十年,可是,一年还没有过完,一转眼的功夫,谁知道他又回来了,看他那架势,还很有东山再起的样子呀。唉,谁都知道,这肯定是他那两个哥哥给京城的官员使了银子的缘故。有了他在,这个镇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太平呀。
剑三十点了点头,喃喃地道:这倒是呀,像他这种人是最难应付的,特别是他手中的那把飞天刀,连我都没有把握能够避得开。
戚老爹道:所以我早就劝你离开,不要惹他们的,这下麻烦来了吧,你现在就是想走恐怕也走不了啦。
剑三十笑了笑,耸了耸肩膀,淡淡地道:我当初就没打算要走,现在这里好像是越来越热闹了,我又怎么舍得走呢?
戚老爹摇了摇头,道:你呀,让我说你什么好呢?说你是个疯子吧,你又偏偏一点儿毛病没有,说你不疯吧,你又偏偏做一些荒唐事,看来我是真的老了,一点儿也不明白你们这些小年轻的心里在想什么。
剑三十敲了敲桌子,道:所以呢,你就什么都不要想,赶紧给我去炒几个小菜,然后再给我拿几瓶这样的酒,我觉得这种酒很适合我的口味,趁着还有几天清闲的功夫,我要好好地喝他个不醉不归。
说到这里,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喧哗声。
金毡铺地,净水泼街,鸣锣开道,十几个凶神恶煞的衙役拿着水火棍,到处驱赶行人回避。
然后,就见一行人拥着一顶四人抬着的大轿威风凛凛地进了被早就被布置一新的驿馆里。
隔着轿帘,剑三十见其中一人,肥头大耳,满脸的骄横之气,却又在故做和善地朝着路人不停地挥手致意。
那副表情,假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