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一间雅舍的雕门稍稍启开了。
只听里头男声比那小杂役更柔软:“谁呀?”
小杂役细回:“二仙,是你候着的谢公子。”
那雕门吟唱着丝弦仙乐般的悠扬之音缓缓开启,便激起珠帘一串清亮叮咚似水在雅间内流淌,烛火透过珠帘,化作一颗颗晶莹星辰璀璨。镌雕着蔷蝶的床榻沿上镂入象牙细雕,翠色被锦轻软覆于其上,又有五色丝精绣了一对鸳鸯,床边支起了羽帐,无风自飘,朦胧含羞中有浓艳的香花到手气息萦回环绕。
扶瑄缓步入了舍内,心生感叹:当真精致。
“玉面郎君。”舍内当中独立一人,正轻唤着扶瑄诨名。他懒眼含笑望着扶瑄,双鬓飞斜,顾盼之间姿媚生风,一身锦绣连壁袍微微敞露着胸怀,肌肉虽不丰泽,却玉肌雪白,灼灼有光。
“二仙。”
李二仙又轻抬一只攀花玉手,轻轻挥动,里头衬着的朱红内衣隐约而出。舍外的小杂役见他指令,微微颔首,将外头那雕门带合上。
扶瑄望着李二仙的质丽娇容,模样大抵比他小几岁,面庞却精致得叫乌衣巷内一众婢女们也逊色七八分。扶瑄亦有些惊诧,蓖芷当真办事牢靠,竟能于几日内便寻来如此天衣无缝之人。
“果真是玉面郎君,虽我未曾见过,不过已是仰慕已久。前时蓖芷公子言说,我一见便知谢公子其人,定不会认错,果然不假。”
“蓖芷与我说,你亦是个可怜人。”
李二仙笑道:“谢公子便如此一本正经地立着说么?好歹也需在此消磨几个时辰,倒不如坐下来饮口暖酒。”
扶瑄这才觉着他方才说话时,身子直挺挺地僵在那处,着实有些失礼难堪。
李二仙散袍而坐,玉手轻勾,为扶瑄飨了一觥酒。那晶莹玉酿和着桃花芬芳,光是瞧着,便有些醉。
扶瑄轻回了声:“有劳了。”
李二仙苦笑一声:“谢公子倘若是从前流连那些女色fēng_liú教坊时,待那般艺伎们也如此客气生分么?”
“瞧得出,你姿容确实姣丽,可请恕扶瑄并非同好之人……”
“是呢。蓖芷公子与我说了。”李二仙缓缓放下劝酒的觥,“谢公子并非龙阳花丛中人,谢公子此举,为的是保一名心爱的女子。”
“大抵于你而言,有些难以理解吧?”
“怎会难以理解呢,我在家乡亦是有妻儿的。”
“嗯……蓖芷同我说过……”
“谢公子觉着难以理解吧?怎的一名男风中人,竟娶了妻,更有了儿。”
“请恕扶瑄并非有意冒犯你的家事。”
“原来外头的传言不假,谢公子果真是那般谦恭儒雅之人,连对我们这般下等人,亦不改本心。”李二仙轻笑道,“我自九岁那年,便觉着自己似不同寻常,旁的男童皆武刀立冠,佯装大男子玩乐,而我去偏好那些姑娘的细巧裙装,自然,当时的我未有勇气将自己束作异类,此事也便瞒着瞒着,瞒直了婚媒的年纪。当时家乡有一道成长的小姑娘,自小便倾心于我,虽她未说,但此类事,大抵皆能感觉得到,她待我极好,处处体贴温顺,他母家也有意将女下嫁于我,我怕伤了她心,也便应承下来。”
李二仙说及此处,便将方才那觥飨于扶瑄的酒痛饮而尽,又道:“如此便过了几年日子,可我心中却难宽慰,总觉着那不是我自己,我只是在扮演着另一人。与此同时,我妻亦是发觉了我有些不同寻常,后来她有了身孕,满以为以此可留住我,实则却叫我更厌恶了,终究,我于成婚三年后的某一夜,出逃了。”
扶瑄黯黯听着,为李二仙飨了觥酒。
“方逃出家乡那阵,心情明朗极了,流转了几个大城镇,逛了些男馆子,无比快活,可身上这钱也渐渐花没了。于是我也入了男馆,做起了生意营生,说来不怕谢公子笑话,我这姿色,倒颇受贵胄公子们欢迎,那段日子过得逍遥风光,可好景不长,我对一名世家公子动了真情,可他将娶另一世家小姐联姻,我便与他大吵大闹了一番,自然,世家中人有的是手段,我被始乱终弃后,哪家男馆也不敢留我,我便流落街头,接些碎活,又沾惹了一身病,医病需钱,我便只好拖着病体再去接活,却有一人宿完我后欺凌我弱小,恶意拖欠我钱,我走投无路,一怒之下,便将他全家杀了。”
李二仙饮下扶瑄飨的那觥酒,苦笑道:“我自知罪孽深重,因果有报,大抵死也偿不了,此生唯一后悔的,便是对不住我家乡的老母与妻儿,幸而老天有眼,在这山穷水尽之时,遇见了蓖芷公子,了却了我今生遗愿。”
“未必是‘遗愿’呢……”扶瑄心软下来,暗自反悔他这一步棋太残忍。
“谢公子莫哄我了,世家中人的手段,我太了解了。应承蓖芷公子时,我已自知便是以死来做交换。我并不惧怕死,死于我而言,倒是最好的解脱,能与临死前来这建邺城中最盛大的男馆中又过几日风光日子,能见着我心心念念的玉面郎君一眼,我已死而无憾了。”
李二仙轻轻将身子靠入扶瑄怀中,那泪无声地顺着面颊淌下来:“谢公子恐不知,几年前初眼见着公子的画像,我已盼着有一日可伏于公子胸怀,如此我才刻意挑些世家公子营生,妄图接近谢公子一些。可谢公子是玉树临风的堂堂长公子,我如此卑贱,哪里配得上公子呢。今日可伏在谢公子肩头,与我已是莫大恩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