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弓没有回头箭,重锦一路向前走,头也不回。
她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也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原打算先找个地方对付一夜,到了次日再想其他办法。可今夜下雪温度骤降,家家户户都已大门紧闭,在这漆黑的夜里,整条街只有一间客栈亮着灯,重锦前去求住一夜,却因身无分文被赶了出来。
雪越下越大,找不到落脚之处,她已冻得瑟瑟发抖,睫毛头发上皆已结冰,小腹还在隐隐作痛,可她此时还不知道自己腹痛的原因。重锦走了很久,还是没有找到一户肯收留她的人家,而她已经快走不动了。大雪覆盖了地面,将一切杂乱污秽的事物都掩埋了,她不小心绊到了一个破损的车轮子,当时便摔倒在地。
她的小腹突然一阵尖锐的疼痛,一股热流登时顺着两条腿流了下来。这个时候她才惊觉自己的身子发生了怎样的变化。重锦摸了摸大腿上的血,望着那刺目的猩红,已身为人母的她第一反应竟是“这样更好”。
这样她就可以彻底跟不堪的过去划清界限了。
重锦没有力气再寻落脚之处,连奋力喊了两声也气若游丝。后来她在街角看到了一张破草席,便强抱到一户人家的屋檐下,把包袱里的两件薄衫穿上,用草席将自己裹起来,蜷缩在了墙角。她想着,等她熬过这一夜,明天就是崭新的一天了。
幽深的夜空飘落千万朵雪花,空气中飘散着一丝血腥的味道。
这一夜重锦很快就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她还生活在繁华的重府,在与今日一般的大雪天里,脚下烤着装了银炭的紫金浮雕铜炉,脖间系着温暖的银色貂鼠毛皮,嘴上吃着摆了一桌的炙肉鱼烩。她慢慢地享用了很久,又听见有人唤她,她穿着一袭大红色纻丝锦缎的嫁衣,头上戴着金光闪闪的凤冠,以最美的姿态走出了重府的大门。门外迎接她的是一顶花团锦簇的大红花轿,轿子后是望不到头的朱漆髹金嫁妆,她最朝思暮想的人亲手为她打起了轿帘,喜庆的鞭炮声噼里啪啦作响,所有的人都在笑……
临近天亮的时候,雪才终于停了。
清早起来的人们发现了一具裹在草席里被冻僵了的尸体,她的脸上还挂着笑容,浸透下身的鲜血也已结冰。
重锦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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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我去吩咐厨房再做一份吧。”春语捧着食盒,想挑捡些完好的糕点,却实在挑不出几个。
“不用了。我今日到老太太那里用早膳。昨日做了法事,今日我早些去看她,也好让她宽心。”
重锦微微皱着眉头,一双明亮黑眸望着食盒,心中千回百转。
大雪纷飞夜,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怀着一个她一点也不想要的孩子,期待着明天是全新的开始,然而却没有活过那一夜……一切全是拜这个人所赐。
这柳婆子是姜氏的亲信,也是府里有些地位的嬷嬷,想吃些东西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如果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应该也不会重罚。老太太再有威严,到底还是有过世的一天,这个家迟早是姜氏掌管,如果要对质,下人们想来也不会为了重锦得罪姜氏,到时候会有几分真话,这并不难想象。
所以,想要叫这柳婆子吃点苦头,在这件事上做不了什么文章。
老太太住在拂夕堂,刚走到院子外,重锦就听到有个人在哭。
那人哭得甚是悲恸凄凉,她走近了些,发现正哭着的是二房一个小丫鬟,名唤香桃,老太太房里的丫鬟兰溪正安慰着她。那香桃一口一句“求兰溪姐姐为我做主”,又说什么“便是打死我也不进她家的门”,声音早已哭得嘶哑,一双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
重锦没有惊动她们,隐身墙后,回想了下上辈子发生过的事。
还真是无巧不成书,这个香桃口里的“她”,又是那个作孽的柳婆子。
重锦还记得,上辈子这香桃在府中跳井自尽了。那时她死得突然,死得很惨,大家议论纷纷,最后谁也不知到底是谁害了她。现在仔细想想,只怕就是因为这个柳婆子。上一世香桃死后,没两天就是端午节,算算日子,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人善被人欺,重锦自认不是什么善人,没有菩萨一般的心肠,一听到那个婆子又要祸害别人,她心里的火就窜上来了,怎么也压不住。
那婆子也不知长的是不是颗人心,难道不知道人都是有娘生有爹养的,不是一块任人宰割的肉。
本来还愁不知怎么叫她吃点苦头,现在好了,她自己送上门来了。
重锦呆站了一会儿,也无心再用早膳,便转身回屋。
刚往回走不久,她就遇到来请安的大太太姜氏。未免姜氏也听见香桃说的话,重锦故意大声叫姜氏的名字:“大太太好。”
姜氏冷眼瞥她,“我当是谁,只大老远就看见一身鲜艳的衣裳,花花绿绿的。这么早又来寻老太太了,你倒也是个勤快的,怎么就回了?”
“昨儿叫老太太为我操心了,我原是想来看看,又担心老太太还没起,就先回了。”
姜氏不再说话,只扬着头径直从她身边走过了。
重锦回头看了看她的背影,姜氏果然还是姜氏,一张嘴从来没对她吐过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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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屋里,重锦把两个丫头叫到跟前,把沿途听到的香桃的事说了说。
两个丫头大吃一惊。春语听了不忿道:“那婆子素日作威作福仗势欺人,不知多少人都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