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一个异类。
所有人在暗处发出这样的议论。
你不爱说话。
不爱和同学一起玩。
喜欢看别人看不懂的书。
不爱笑。
你从外地来的,是从很远的小村子里来,沾着我们都看不见的细菌。
你妈妈离过婚,你是一个野孩子。
你后爸爸那么丑,你那么好看,你妈妈改嫁的。
你后爸爸很有钱,你妈妈一定是看上人家的钱的。
听说你以前的爸爸是农民工。
你说话口音和我们不一样。
会说普通话很了不起么。
年纪小小就这么装。
像是每个人一言一语汇聚成了瀑布,把岩石刷得沟沟壑壑满是疮疤。
至今,陆琼都不能够用文学的语言去描绘当时的情境,她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一群小孩子带着原罪一样的优越感居高临下。
但是她发觉好像许多许多的班级里都有她这样的一个人,沉默寡言,被人欺负。
这是后来的事情了。
她坐着低头小口抿着白开水,顺着咽喉下去感觉仿佛还是昨日一样针刺一样的疼痛,一提起这件事来,浑身上下散发着铅灰色的孤独和恐惧,后背还是会冒出冷汗来,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看就只好看自己的手指。
双腿并拢坐得端庄的许琛暮抿着唇一脸凝重地端详着她。
陆琼从初中开始叙述,她从家乡转学到那所学校。
带着黑白照片的无力感,旧时光的镜头仓皇着摇摆到陆琼的记忆里,许琛暮凝视着她,这时候的陆琼侧影斑驳,像是不存在似的,眼神有些恍惚,发丝每一缕都清晰浮现,她像是看见了才踏进青春期的陆琼的样子,还是长发和白裙子,脸圆一些,比起现在没有这样瘦削。
眸子里带着整整一条星河,潜藏着的光辉被深埋了。
她坚信一个人的性格是幼时就会塑造起来的。
原本也就是如此。
陆琼顿了顿,没有继续叙述,似乎在酝酿情绪,但也似乎在淹没情绪。
许琛暮被这样的情绪一并缠绕起来,像是自己穿梭时光走在日光燎烈的街头,和陆琼并排走着,陆琼穿着校服裤子,裤脚挽起来,露出纤细白净的脚踝,发丝跃动着,闪耀着金色的光。
陆琼抬起头来,直视着燎烈的日光,短暂失明。
她对着一棵银杏树站定,对这棵树招了招手,沉默地站在树的面前,很久之后,从背后里拿出一本诗集来。
坐在树影中摊开书,微微垂下头去。整个树影是她的领地,她在荫凉暗处读诗,读晦涩的句子,从贪恋柔美的海浪,到金色落日的裙摆。
那些字一个都没有读进去。
“我最好看的本子,那个是我叔叔从市里带过来的,这个小城没有卖的,就我一个有,你还想抵赖?”女生把陆琼的本子摔在她脸上,插起腰来翻翻第一页,“看,陆琼,写了陆琼两个字,真是给你脸啊,这是你的么你就乱写。”
陆琼那时没有说话,那时候她已经习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她看见这个本子想起父亲来,她称继父是父亲,因为他待她像是亲生的一样,他有很多钱,是民营企业家,一心觉着陆琼要成有文化有涵养的女孩子,这样家里什么都不缺,陆琼在市里看见了这个本子,驻足看了几眼,于是就买了一摞给她。
书本纸笔,她从来都是最富裕的。她突然想到了这一点,微微弯着唇角笑,无心一笑,只是心里想起父亲对她寄予厚望的笑容来,她写作业时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经过,那样粗犷的男人踮起脚尖的模样有些滑稽,可心里还是欢喜的。
一抬眼,她记起来自己现在正在接受群众愤怒的指责。
“就知道你们农村来的手脚不干净,你怎么那么没脸没皮还笑?我要告诉老师去!”
女生拍着桌子十分愤怒,把本子从她身上劈手夺过,推了她一把,转而和她身后轰轰烈烈的讨伐大军一起去办公室了。
明明是初中生了。
陆琼目视着她们的背影十分困惑,揉揉眉心,觉得很是屈辱。
只是觉得而已,她什么也没说。
从前,在课桌里掏出毛毛虫来,鞋子里掏出针来,还有自己的手绢里有别人干了的鼻涕。
似乎习以为常,她默然坐回去,刚巧又是班主任的课。
他面目严肃地拍着黑板说:“我原以为我们有些学习很好的同学人品也是很好的,没想到品学还是不能兼优,我们学校的好风气,好作风,都被外来的空气玷污了,我们有的同学的本子丢了,虽然是一件小事——”
“老师,本子很贵。”女生在下面补充。
“啊是,这虽然是一个本子,但是它也是同学们很珍视的东西,”老师若有若无地盯着陆琼,“但是它不见了,消失了,这就是作风问题,我们同学之间相处很好,友谊也很深厚,有的同学呢,她不合群,作风怪异,我们的同学的热情呢也没有办法发挥,也不了解,带走了这个本子的同学,就是嫉妒,孤僻,不合群,这是作风不对的事情,今天在这里发出严厉的批评,大家也都知道说的是谁。”
众人盯着陆琼看。
看不见陆琼。
陆琼低着头,弓着腰,弯得很低,试图隐没自己的身体。
“陆琼,我不想知道了,你不要说了。”许琛暮突然插嘴,“你挺着腰是很好的,很好看,你学习也很好,很有个性,做什么都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