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列,枕席枕藉,意会心谋,乐在声色狗马之上。李清照博闻强记每每高于赵明城,两人猜度往往是易安赢,喜乐之时把茶杯都笑翻在怀里,此间快乐,易安自比远古时代葛天氏的臣民那般自由,高雅处远胜歌舞女色吃喝玩乐的低级之趣。

闺乐之外,也有这样不和谐的时候:如要讲读,即请钥上薄,或少损污,必惩责揩完涂改,不复向时之坦夷也。赵明诚对藏书十分爱惜,阅取赏读都要实时登记,李清照有时不小心污损或弄破一些,赵明诚便要严加责备,并监督揩清修复才完事,态度也越来越生硬了。李清照认为读书赏玩乃是快乐的事,如今却变得物比人贵,而恐慌不安。由此可见,赵明诚的文物癖有些本末倒置了。

如果这些还只是闺中小事。那么南北宋之交,金兵入侵,赵明诚举家迁移,途中他只身先赴建康。李清照毕竟一弱女子,心内怯然。临别时问明城:“如传闻城中缓急,奈何?”赵明诚回答:“从众。必不得以,先去辎重,次衣被,次书册卷轴,次古器。独所谓宗器者,可自负抱,与身俱存亡,勿忘之。”生死存亡之际,赵明诚要求妻子将那些宗庙祭器和礼乐之器,抱着背着,与自身共存亡。想来可笑,这个一心摆弄古物的书生,竟然要求一个弱女子在兵荒马乱逃命之际,背着抱着那些沉甸甸的古物,同生共死。这是要那些比性命还高贵的礼器与妻一同沉入江底呢,还是一块舍身刀下呢?两者皆不能令他留名青史啊?何况还无辜搭上了妻子的卿卿薄命啊。

此外,后序中还有一处,也颇悲凉。

赵明诚临终之前:八月十八日,遂不起,取笔作诗,绝笔而终,殊无分香卖履之意。分香卖履这个典故取自一代枭雄曹操,他临终时,嘱咐后人善待他的姬妾,对她们的将来做了细致周到的安排和交代。而赵明诚临终之时,尚能清醒题诗作别,却对相伴一生的妻子无一言半语慰藉。李清照何等心思细腻,情肠九曲之人,这样的默然离世,怎不成为一生之憾。即便是在经年之后,在无尽的哀悼之余,也不免淡淡然,写上这一笔。此间,凄然,不需赘言了。

如果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之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李清照后半生词作字字凄切,寒入骨髓。“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想来,若情谊笃厚,生死相知,又何须如此凄绝。

所谓的举案齐眉,琴瑟谐和,金童玉女,也不过如此啊。

赵明诚去世之后,李清照带着他们的毕生积累辗转流离,颠簸往返。一路上,这些收藏或毁于战火、或散为云烟,或被强取豪夺,更有被盗恐吓欺诈骗婚牢狱之灾等等一系列的金石之累,到最后,所剩不过一二残零不成卷帙书册,三四种平平书帖。易安喟叹:“何得之艰而失之易也。”继而,呜呼:“三四十年间,忧患得失,何其多也!”最后,也不失旷达:“然有有必有无,有聚必有散,乃理之常。”

易安五十之后,鲜有作品流世。想来她一生颠沛流离,国破家亡,fēng_liú云散。到了再无一词可以表述或遣怀的时候,词的创作穷尽,人生的况味也已了悟。李清照大约在享年七十左右离世,也算是高寿了。许是,爱和伤痛都败给时间。一代词杰的晚年生活该是多么空灵,可能是大彻大悟,也可能是也无风雨也无晴。到底不是你我凡人所能凭空断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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