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没说完, 郓哥就乐了:“因此还得求嫂子你出马是不是?我就知道!那些朝廷里的大老爷们, 平时自己都不出门买东西,没人做过一天买卖,怎么会懂这些生意上的事!”
话虽然刻薄了点,但潘小园觉得也未尝没有道理。单纯一句“禁止投机倒把”, 其效果相当于“何不食肉糜”。
对郓哥说:“那你懂?你来说说。”
郓哥缩缩脖子,一吐舌头:‘小的可不懂。但小的知道,要是有什么买卖能让我赚五倍七倍的利润, 哪怕是犯法, 我也得试试——大不了被盯上之后跑路!我们做生意的,讲究的是视死如归……”
旁边董蜈蚣哈哈大笑:“别吹牛了!像俺们梁山大哥上战场的,才叫视死如归!你们那叫要钱不要命!”
潘小园心里给这孩子暗暗点个赞。冥冥之中有点马克思笔下资本家的觉悟。
郓哥死猪不怕开水烫,猥琐一笑:“随你们怎么说。反正禁令是不管用的。咱们要治奸商, 就非得比他们更奸不可。”
潘小园等他说出这句话,轻轻一拍手,“没错!过去咱们打仗, 遇见敌人, 可不是跟人家比谁讲理, 比谁更守法令规矩。只有比人家拳头更硬, 才能打赢是不是?眼下也是一样。我已经跟宗老相公保证过了, 朝廷法令禁不住的事儿, 咱们便用民间的智慧;官老爷们摆不平,我手底下这些个兄弟姐妹,说不定能给摆平。”
这话说的, 把周围一圈人全都捧得飘飘然。只有贞姐儿一直在暗暗摇头,嘟囔:“奸商是那么好当的?”
燕青笑道:“这就对了!回头小乙到街上溜达一圈,凡是见着有囤积居奇的奸商,就用咱们梁山的法子对付,保证他家里人不知他是怎么死的。”
潘小园嫌弃地看他一眼,“若真如此,叫你来做什么?我手下有五百精兵。”
燕青不敢跟她顶嘴。也知道他自己大约算得上全东京城最不懂生意经的角色,于是虚心求教:“那么表姐有何打算?”
见他一副纯良眼神,微微带笑看着自己,她忽然有些心慌。颈间的印子到底遮干净没有?早上是用细珠粉用心敷过的,左看右看没有破绽。唯一有可能看出破绽的,也就眼前这位浪而不荡燕小乙了。
要么是自己多虑,要么是他识趣,见他目光马上移开,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神色来。
潘小园努力把思绪拨乱反正,琢磨着措辞。这一屋子人特长各异,商业水平参差不齐,得尽量说得老少咸宜。
“嗯,首先……奸商们倒也不能一刀都砍了。他们中的大部分都认购了国债,眼下都是咱们的债主。”
周通不服气:“可他们赚的是不义之财……”
“别管他财源来路如何,也别管他用心怎样。你想想,咱们现在欠着全国人民的债。这欠债的要是把债主一刀砍了,以后谁还肯借咱们钱?”
大伙琢磨琢磨,觉得也是。要么说有钱人的弯弯绕太多,利益之间错综复杂,并不是揍人、砍脑壳能解决的。城头上那些明晃晃的霹雳火炮,可都是蒙这些老爷们舍财。江湖豪杰恩怨分明,也不能留下翻脸不认人的名声。
“嗯,首先……咱们从理论说起。物价是由什么决定的?”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刘贞姐儿一只手举老高,活像个用心预习过的学习委员。
“供求关系!”
“没错!市场上的货物,供应得少,需求得多,价格自然上涨。眼下商贩们将京城里的粮油布匹等生活必需品大肆收购,又不转卖,致使供应量大幅下降;百姓又听信谣言,慌忙囤积货品,致使需求增加。因此价格居高不下。三司官员的建议,是规定物价上限,不准超额定价。但是……”
做过土匪的都知道这措施无甚卵用。大伙齐声笑道:“那还不得挤破头!”
如果供应量有限,又规定低价,其后果不外乎三种:第一,出现黑市,肆意抬价;第二,有人利用关系,多拿多买;第三,出现类似于粮票之类的“购买准入制度”,同样会立刻被奸商操控,以此牟利。
“没错。所以咱们必须釜底抽薪。我的愚见,需求量咱们不能左右,那就在供给上下功夫。奸商们总不至于垄断全国各地的粮茶布匹吧!”
郓哥一点就透,笑道:“嫂子,这得花好多钱。”
“咱们有钱。”
把李师师半捐半借,“认购”国债的事情跟大家说了。再加上李清照一家的款项,还有国库里她有权动用的流动资金……
潘小园双目晶亮,环视自己的老伙计们:“这件事,官府不方便出面,因此还得依仗大伙。咱们背后有整个国库兜底,我就不信玩不过那些大奸商。”
京城里的富商巨贾们自有一套紧密的社交圈子。这一日,几十个金融大户聚在唐员外家宴饮娱乐,商量眼下卖什么最来钱。
外面守着的都是可靠的保镖和仆人,“商业机密”绝对不会外泄。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提到:“最近粮米价格又有上涨——唐员外,你可能不能瞒着大伙吃独食啊。”
政府对商业的监管松散,眼下政权更迭之际,朝廷的目光都集中在军事政治上,无暇顾及经济,商户们更是无法无天。通过互相之间的私下约定,控制着每日市场上的成交量。
那唐员外连忙澄清:“诸位仁兄说哪里话,在下可是一直按照约定,每日收购五千石,一两都不多哇!”
大伙互相看看。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