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炎热的夏季,裕王府后花园里却是浓荫蔽日,湖面上吹来的风挟带着荷花隐约的芬芳, 自成一个清凉幽静的世界。
还有半个多月,初雪就要临盆了, 鲁太医日日给她诊脉, 每次都叮嘱她要多出来走动,这样生的时候才不会难产。
此时,她穿了一件藕荷色的纱衣。隆起的肚腹被宽大的纱衣遮掩着,远远看去,似是毫无孕状, 由冯保陪着, 在湖边漫步。
采莲的死,无声无息,似乎没有在这王府里掀起一丝波澜。
她为人本来就专横暴躁, 府中下人们喜欢她的压根就不多, 抱月轩里的丫头婆子因为受到王妃母子被害一案的牵连,大都被赐死或者发配了,而陆家为了自保, 更是连她的身后事都不派人问一声。
裕王对这个小妾恨之入骨, 当然不肯为她厚葬,只派人拿一副薄棺草草地敛了,在城郊随便找个地方一埋了事。
倒是初雪,很是感慨了一番,对冯保说:“别人都还罢了,只是陆家也把事情做得太绝了,且不说采莲是他们家的嫡亲女儿,便不是骨肉至亲,她也是为了陆家的荣华富贵嫁进王府做妾的,如此行为,实在叫人齿冷。”
冯保点头道:“陆家这种行径,便是集市上的贩夫走卒也多有不屑,这样一个家族,将来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只是,近来这一连串的事情,娘娘可有别的什么想法吗?”
初雪看了冯保一眼,抿住了嘴唇一声不吭。
冯保见左右无人,便轻声道:“张大人认定此事还有情由,娘娘不可不防啊!”说完,他下意识地朝明月楼的方向看了一眼。
明月楼在那几株合抱粗的大杏树底下,大门紧闭着,此时高湘估计正在闭门午睡,她一向独来独往,除了每日里给若芙请安,家宴时出场一下,其余时间几乎都幽闭在院子里,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初雪有时候会想,也许,高湘是真的深爱张居正的,爱而不得的痛苦日积月累,转变成堆积在心底的毒汁,这种毒汁彻底毁掉了一个人灵魂深处的阳光和善良,这时的高湘,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宝儿之死的事情里,虽然没有什么证据,可是她和张居正的想法一样,很难相信这里没有高湘的因素。
只是高湘不是采莲,跟采莲比起来,她更阴险,城府更深,也更家善于伪装,因为高拱的缘故,裕王虽说谈不上多宠爱她,可是也从来不曾冷落过她,每个月总要去她房里过三五个晚上的。
近来几个月,因为她和若芙的身孕,能够侍寝的只有高湘和齐云,而齐云又是裕王向来厌弃的,所以高湘最近可谓是三千宠爱在一身了。所以,在裕王心底,她也比采莲有份量的多。
想到这里,初雪便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采莲也死了,再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
“可是娘娘,高侧妃的目标,可从来都不是陆侧妃和宝哥儿啊!”冯保提醒道。
“纵然她的目标是我——”初雪晒笑道:“也没什么人帮她作恶了,杨美人死了,齐云害怕采莲的事情会牵连到她,吓得整天不敢出门,听说都快成了失心疯了。”
“可是,王妃娘娘和您还是好好的,而且即将生下自己的孩子,这生下来的是男是女,就足够世人议论纷纷了。”
初雪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她当然希望自己生个男孩,可是,如果王妃娘娘生下的是个女娃,那世人的目光和嘴巴,估计都要放在这裕王府的后院了。
假如自己生个女儿,若芙生个男孩,那样虽然少了很多是非,可是自己和顺姐终身却没有了依靠,她虽然善良,可是并非无私到那种境界。
想到这里,她喟然叹息道:“也许,最好的结果,就是王妃娘娘和我生下的都是男孩,而且王妃的孩子居长,嫡长子名分一定,人心也就安了。”
冯保唇边现出一丝讽刺的笑:“娘娘,这恰恰是最令人担忧的结果啊,您的月份大,王妃的孩子肯定是居不了长的,”
看着碧清的湖水被微风荡起阵阵涟漪,初雪不由得心烦意乱起来:“冯保,你说,那算命的说我和王妃肚子里怀的都是男胎,是不是真的。”
见冯保微微一笑,欲言又止,初雪不由得自己笑道:“我可真是糊涂了,算命先生混饭吃的话,如何信得!”
说完,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隆起的肚腹,长吁了一口气道:“是男是女,且看天意吧。”
这时,小月一路碎步从湖堤那边跑了过来:“娘娘,王爷在房里等您很久了。”
初雪嗯了一声,吩咐冯保:“这湖里的莲子又大又饱满,你且去摘些回来,咱们好做汤吃。”
说完,她扶着小月回到闲云阁,只见裕王在窗前负手而立,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见脚步声,裕王回过头来,见到初雪,不由得一笑:“湖边风大,以后别去逛了,莫要着了谅!”
初雪来到贵妃榻前坐了:“顺姐看见您来,不知又该怎么高兴了。”
裕王微笑道:“刚才陪着她玩过一会了,她喊娘已经喊得很清楚了,真是个聪明的丫头。”说到这里,裕王眼角的笑意有些了凄怆的味道。
初雪看着他略嫌憔悴的脸,知道宝儿之死对他的打击是沉重的,一时也说不是上来什么安慰的话。
裕王来到美人塌前,蹲下身子,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肚腹,柔声道:“再有半个月就要生了呢,瞧这肚子,这小子的个头定然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