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丧父后的遭遇,想起月娘想起娘,又想起自己的儿子,武敏之心里的那把刀,又狠狠地绞了几下。
痛得他几乎不能呼吸。
可惜春四娘此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并未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
半日,她回过神来,定定神,大声道:“你以为令慈活得多开心,要我说,她这一生根本也是个笑话……”
说他也就罢了,她居然敢说阿娘!居然敢这样说阿娘!
武敏之掐破了掌心,心在一瞬间变得坚硬无比。
“你过来。”他对她招手,声音很是温柔。
春四娘咽下了后面的话,不解地望向他。略一犹豫,还是走了过来。
武敏之用眼神示意她蹲下身来。
她很是不耐烦,到底还是蹲了下来。
武敏之低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纵身一跃,将春四娘扑倒在了身下,一只手狠狠地掐住了她的喉咙。
他毕竟虚弱,力气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大,春四娘的表情虽然变了,却仍然可以说话。
她挣扎着笑道:“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若因令慈而死,想必能得个美名。你呢?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数十年的养育之恩,你是怎么报答的?听说令慈生前,你处处与她闹别扭,未曾尽过孝道,她死后,你又杀死了她的儿子。呵呵,黄泉之下见了令慈,你想好怎么说了么?哈哈,令慈生前是个笑话,没想到死后,更是个笑话。”
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武敏之眼中怒火狂炽,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待他,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说阿娘。
她不但羞辱他,还羞辱阿娘。
可恶!可恶!该死!该死!
真以为他要死了!真以为他拿她没办法!真以为他可以任她羞辱!
他死死地压着她,将全身的力气都凝注在了手上。
掐死你,掐死你。
他掐着她狠命地往地下推去,似乎恨不得把她捺入地底深处。
春四娘先还能故作不屑地笑,随着他的眼神越来越疯狂,手上的劲儿也越来越大,她只觉得呼吸困难,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却只能呼呼往外喘气。
武敏之看着她渐渐紫涨的脸,更为兴奋了。她终于不说了话了,非但如此,她连舌头都伸了出来。一截小小的舌尖,在她失去了血色的唇间瑟缩。
长舌妇,为何如此多话?为何如此恶毒?
她一定会进拔舌地狱。
不,他等不到那个时候,他现在就要拔掉它,一定要拔掉它。
他转头四顾,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割舌刀具。但是,他不能放过她,绝不能放过她。
想也没想,他头一低,张开嘴,很准确地咬住了那截舌头。
放以前,他都不敢想像自己会做这种事。可是现在,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的话太多,她太过恶毒,他不能放过她,做鬼也不能放过她。
他若活不了,也定要拉上她一同上路。对,拉上她一同上路。拉上她,让她给娘道歉。
这个想法让他觉得很是兴奋。
那截舌尖在他的唇齿间挣扎。她终是怕了。淡淡的血腥味在他的唇齿间弥漫,他觉得很痛快。
怎么不说话了?说话啊,你说啊。他抬起眼,春四娘的眼神开始焕散,眼中终于流露出了恐惧之色。
不是不死怕么?嗯,她怎么说的,嘴上说不,身体还是很诚实的嘛。可惜他不能说话,不然把这句话还给她,倒真是有趣。
也对,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呢?
蝼蚁尚且偷生……这话好生耳熟,他想了又想,终于想起,是阿娘,阿娘曾经说过这话。
“孩儿,蝼蚁尚且偷生,阿娘不想死。阿娘还想看着孩儿为贺兰家开枝散叶,还想看着琬儿长大。可是阿娘寿数已尽……日后,孩儿要代阿娘好好活着……”
阿娘要他代她送月娘回洛阳;阿娘要他代她回一趟利州老家;阿娘要他代她巡游天下,看尽大唐的大好河山——那是她一直想做而未能做到的事儿;阿娘要他好好照顾琬儿大,看着琬儿娶妻生子……
月娘……身下的脸分明是月娘。月娘努力地浅笑着,眼神中却有掩饰不了的对死亡的恐惧,还有对生的渴望。她还那么年轻,正是双十年华……
月娘笑得似乎很开心,珠泪却成串至眼角滚落:“阿兄休要悲伤,月娘不过是去了想去的地方……月娘累了……求阿兄善待自己,善待身边人。”
“阿兄,阿娘不容易。姨母,也不容易。不过是身为女子,命若飘萍,由不得自己……”月娘说,阿娘的苦,姨母的难,她也是入宫后才懂得。
月娘要他善待母亲,善待姨母,善待身边所有女子。
月娘那么年轻,那么善良……她要他善待别人,可谁又善待她了?
不公!不公!
月娘依然笑,的确不公。
可是,她不怨,不恨。
她只是希望,她没得到的,别的女子能得到;她末能拥有的,别的女子能拥有。
月娘……
她想得到的是什么?她未能拥有的是什么?
她只是笑,笑得眼泪大颗大颗顺腮滚落。
她不肯告诉他。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在想,她想得到的是什么?她未能拥有的,又是什么?
没有答案。
也许,她知道?她能告诉他真相?
春四娘那张脸,因紧贴着武敏之的脸,在武敏之看来,便扩大了无数倍。加上此时已因痛苦而扭曲变形,看上去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