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孔府。
秋风扫过满院梧桐的枝叶,沙沙作响。天空灰蒙蒙的,覆盖着深深的宅院,更显得暗淡而萧瑟。
在这灰暗的背景之下,衬的一扇朱窗子尤为鲜艳,透过雪白的窗纱,可以看见一个身穿翠绿色衫子的少女,正独自伏在窗前的桌子上,一只手撑着下巴,望着窗外出神。
“小姐,你看,这是什么?”
少女回头一看,只见小丫鬟香雪笑吟吟地托着一个白瓷碟子走了过来,碟子上扣着一只白瓷碗,不知里面盛的是什么东西。
香雪一看见自家小姐回过头来,忙邀功似的把白瓷碗一掀,原来里面盛的是一碟奶皮酥。
她扑闪着一双大眼睛,把奶皮酥凑到少女的鼻子前面,笑嘻嘻地问:“小姐,香不香?”
少女淡淡的瞥了一眼,勉强含笑点头道:“嗯,很香。”说完却又回过头去看着窗外发愣,不再看一眼那碟子点心。
香雪得到小姐的一句回答,很惊喜似的,把脸上的笑容堆得更饱满了些,把奶皮酥推到少女面前,笑道:“夫人特地从清风楼请了厨子做的,小姐尝一点吧。”
少女的脸上却转瞬就恢复了忧郁的神色,她随手把奶皮酥向旁边一推,淡淡说道:“我不想吃,你拿下去吧。”
香雪犹不想放弃,又试探着劝道:“小姐,您……”
少女不待她说完,摆摆手道:“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你先下去吧。”
香雪只得又端起碟子,重新把碗盖好,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她故意用白瓷碟白瓷碗盛奶皮酥,本是为了引逗自家小姐说话的。这若是在平时,小姐必会对此有一番评论,什么颜色的器皿该盛什么样的东西。可是今天不知为什么,她连这几句话也没有兴致来说了。
过了一会儿,海棠透花窗外闪过一个红衣衫的影子,很快转进院来。香雪忙迎了出去,低声道:“大小姐,您可来了。您快去看看我们小姐吧,她一个人闷闷的坐了一上午了,也不说一句话。”
那女子笑道:“我知道了。”又向屋子里朗声喊道:“馨儿,馨儿。”
馨儿忙起身向外迎,兰儿已经走进屋里来了。她一只手搂着馨儿,另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儿,笑道:“怎么听香雪说你一天都闷闷不乐呢,是不是在想他呢?”
馨儿脸上一红,推开兰儿,噘着小嘴儿道:“人家心里烦,好容易盼着你来了,还拿人家打趣。”
兰儿携着她的手绕道屏风里面,在床边坐下。笑道:“好了好了,你且别恼,我也有事情和你说呢。”
她望着妹妹的天真的眼睛,笑意越来越淡,终于连同一双杏眸也暗了下来,只垂着头看自己的指甲,轻声说道:“馨儿,和姐姐说说,你真的那么喜欢李公子吗?”
馨儿低了头,脸上烧着红霞,咬了咬嘴唇,用极细微的声音答道:“其实,我也说不清。以前我只当他是秀棠、秀箬的哥哥,后来在重阳节那天,他又要我手中的花,又老是想和我说话,我觉得那个人很烦。可是我听说别人要害他,我又觉得不能不帮他。我想,我对李公子,并不像姐姐对楚公子那样好,也许,就算个朋友吧。筠儿姐姐问我的心意,我也说不清楚,我听说他要定亲,不知为什么,觉得有些失望。我又听说母亲也在商议我的婚事,我又有些害怕。”
兰儿握着她的手,道:“我懂你的意思,就是说,其实如果李公子主动来上门提亲,你是愿意的,至少是不拒绝的,是不是?”
馨儿的脸更红了,偏过头去嗔道:“姐姐!”
兰儿望着妹妹娇羞的样子,突然觉得心里隐隐地疼。
馨儿的性格与兰儿不同,她没有姐姐的不让须眉的才华,也没有姐姐的敢作敢为、敢爱敢恨,她的身上有的是一个传统的平常的大家闺秀应有的样子。她温柔、羞涩、乖巧听话,虽然受宠,却不任性,任何时候都是一副惹人疼爱的模样。什么事情她都听母亲和姐姐做主,从不做出违反妇德规范的事情。
从李府回来以后,馨儿就心事重重,兰儿哄了半日,她才把筠儿告诉她的话说给兰儿。那孔兰儿是个直性子,她早就觉得李晏平为人忠厚,又喜欢馨儿,与妹妹在一起是很合适的。因此听馨儿这样一说,兰儿当即就去母亲那里试探口风。她的想法与秀筠是一样的,以为自己的父母一向开明,不是嫌贫爱富之辈,又与王家是世交,只要自己提一句,母亲没有不许的。
她万万没想到,母亲的态度那样坚决。
馨儿见姐姐半晌不言语,心里沉沉的,有些不安,忍不住叫兰儿道:“姐姐?”
“哦。”兰儿勉强笑了一下,抬起手为馨儿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柔声道:“馨儿,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嫁到哪儿都会受人疼爱的。”
馨儿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听了姐姐这句话,一颗心还是狠狠地揪了一下,黯然道:“母亲她不同意,是不是?”
兰儿含泪道:“妹妹,你别怨母亲,她也没办法。不是母亲变了,是世道变了。这里只有咱们姐妹俩,我说句大不敬的话,如果还是太皇太后在世的时候,母亲一定会成全你的。可是现在不行,朝堂上局势瞬息万变,父亲每天愁眉苦脸,如履薄冰。什么事情,都是身不由己。”
馨儿死死咬着嘴唇,忍住眼泪,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用从容的语气问道:“那么,我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