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喧嚣过去,夜来得更加暗沉。
年下的夜,像疲惫远游归来的人,睡得悄无声息,偶有远方哪家不睡的孩童燃放的炮竹声,更衬得暗夜清净,寂静无声。
一重云飘过,挡住了一钩上弦月,夜色更重了。
这是湘国宫城外不远处的一处大宅子,若不是严宗主潜入于宫内,暗中查访数日,任谁也想不到。
一向衣锦夜行的天宗,会将总据点安在这么一个堂皇富丽、夺目抢眼的豪园之中。
二更的梆子声传来,阿沅与严宗主亲自拿了香,隐匿行迹,在哨卫的感知之外,似鬼似影,进入园内。
香料有限,只能去主宅内使用。以凤姑等人的警觉性,便只能阿沅与严宗主这样功力的高手亲自出马。
主院很大,三进院落,五间主房,阿沅举手向严宗主做了个拜托的手势,悄无声息往第一层院落的东厢房爬去。
严宗主懂她的意思,凤姑住在后院,毕竟曾有过师徒情分,阿沅不想自己动手,拜托严宗主先留她一命。
阿沅从屋顶沿墙壁滑下来,屋内有轻若微尘的呼吸声传来,绵长深厚,凤姑亲带的,果然都是天宗的高手。
点燃香泥,将窗户上糊得精致富丽的高丽纸轻轻捅一小孔,那香泥盘绕着袅绕的青烟,在屋中蔓延开去。
阿沅暗数着,一,二,三……
数了十下,方掩住口鼻,推门而入。
屋内毫无动静,绵长呼吸声依旧。
她看也不看床上人,袖箭飞出,有鲜血顺着床褥渗了出来。
血债,血偿。
不一会儿功夫,她这边已清扫干净,翻上屋檐,见严宗主在前方打了个手势,便掏出袖中烟花,往天上一扔。
“砰!”烟花绽开炫丽的颜色,染红头顶墨戚戚的天空。
前院这才有了动静,于此同时,等候在墙外的香铃儿和其他一干逍遥宗弟子,早按捺不住,纷纷越过墙头,与天宗众人混战在一起。
高下立分,天宗少了最有优势的主力人物,便如同以下驷对上驷,只有挨打的份儿。
夜又渐渐静了下去,沉睡的人们和沉睡的巴陵城,谁也没被这半夜的意外打扰,就如同阳家从阳梅山消失一般,这一夜,几乎霸占了半个朝堂的天宗,也神秘消失了。
阿沅好好睡了一觉,醒来时,香铃儿已从街上带回了久负盛名的素馅儿包子,还有一品居的什锦粥,还有即鲜斋的糕点,满满一大盒,拎了进来。
“李二公子又带你上街了?”阿沅一面梳着齐腰长发,一面问道。
“其实不用他,我自己也能找到地方了。”香铃儿一面往外拿,一面喜滋滋道。
忽然又歪了脑袋想一想:“不过,有他去,我就不用自己掏钱了,嘻嘻!”
说着说着不由笑出声来。
“这可是特意为你选的,姐姐,快来尝尝!你喜欢哪个,等我们上京的时候,买一大车走!”
她摆好勺子和粥碗,向阿沅招招手。
阿沅随意将乌发挽成道姑髻,再用青玉钗簪好,镜中人清婉如仙,眉眼似画。
她只用了两个包子,喝了一碗粥,便放下筷子道:“都好,这糕点帮我装一小盒,我去看看师父。”
香铃儿清脆地应了一声,帮她装着盒,又道:“你还叫她师父呢。”
阿沅微微笑:“叫什么,并不重要。”
是的,又什么关系呢?
柳相还曾叫她乖女,凤姑也曾叫她乖徒儿。
又怎样?他们心中的她,还是那个要物尽其用的棋子而已。
阿沅到的时候,凤姑还未醒。
阿沅以真气***催发她脑明窍穴,凤姑幽幽然睁开一双凤眼。
她有一丝恍惚,待看清眼前人,眼神大变,想坐起身子,却骇然发现全身真气飘飘荡荡,无法束缚,竟像随时要散开一般。
阿沅好整以暇地微微一笑:“师父,早啊。”
“你对我做了什么?你这个叛徒!”凤姑浑身冷汗淋淋,她只不过睡了一觉而已,怎的就悄无声息成了阿沅的阶下徒。
她看着阿沅,似看着一个令人恐惧的怪物。
“师父可知我的姓名?”
“姓名?你可是傻了?还是疯了?”
“师父你是知道的吧,我不叫柳月颜,我叫阳沅,阿沅。”阿沅静静地说着,脸上一片平静,一双眸子却似剑似刀,寒光逼人,让凤姑几乎睁不开眼。
“阿沅……”她轻声地重复着这个名字。
她听过,很多年前,在一片风景甚好的大院子里,她隐在树林中,有一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抱着怀中粉嫩的婴儿,在一片花丛中漫步。
“阿沅,这是粉蝶,这是木槿,阿沅喜欢吗?”
那婴儿咿咿呀呀,藕节一般的小手往那粉蝶抓去。
还有就是那个夜晚,她们天宗和鬼王宗的人将园中人尽数杀去,如屠宰鸡鸭一般,鲜血流成河,浸透了那片园子。
她听到那女人凄厉的哭喊:“阿沅,把我的阿沅还给我!”
凤姑看着眼前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浑身一哆嗦:“你,你都知道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不可能!他们都死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沅依然安静地看着她:“因为我也早就死了,你忘了吗?柳相亲手烧死了我。我早就是鬼了。”
凤姑美丽的五官都扭曲起来,惊恐得睁大眼睛,没错,这个人,早就死了!
死在阳梅山的那个女子也好,还是后来的月娘也好,有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