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羽站起身,天边已有月,洒下银光,又将柳枝倒影,“若是有一日,长恒君所求的大善不似心中所想,那该如何?”
邵连面色如水坦荡,“君子求大道,何惧于生死?丈夫来世上一遭,岂能苟活而安!”
杜羽手指一动,手中所握的茶盏中褐色的茶汤微漾,曾几何时,他的豪情被磨灭,他的心情也不再激扬,只有江湖之中,一剑一酒才可慰藉心怀。
是他将这广阔天下当做了一个可肆意逃避的所在,而非他真正畅快地无拘无束到心安,他……终究还是那个狼狈的杜羽,就算漫长悠久的十年时光,也不曾令他真正淡然。
邵连长论,有些口干,自倒满了茶盏,又是一饮而尽。
杜羽却放下了那泥陶的小盏,他轻道:“三殿下怎知杜某可为他所用?”
邵连道:“殿下说,凤凰岂能栖凡枝?”
“嗬嗬……”杜羽低低笑了数声,“他还是这般自负。”
他笑够之后,道:“夜色已深,他想必不便待客,我们也不必急着赶回去,月色朗朗,我想走一走,长恒君先请自便吧。”
邵连已知将他说动,心头松了一松,他来之前,并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说辞,但杜六郎此人,也并非辞令机锋能够打动,邵连也在庆幸,他并不曾将杜羽看轻,才能够这般对谈。
杜羽走到温西面前,温西瘪瘪嘴看着他,心头涌起酸涩与委屈,“你去了三个多月,之前只说去几日的,下次再也不信你了。”
杜羽替她理了理碎发,温声道:“这些时日,过得可好?”
温西本来想说“不好”,但一想到自己的手,这是真的不好,她便说不出口不好的话了,只是点头,“还好。”
两人沿着村边小溪,缓缓走着。
温西问他一路所历,杜羽皆细细告知,但当她问到“师父可好?”的时候,他却沉默了。
温西站住,直直地盯着杜羽。
杜羽被她这过于可怜的目光盯着有些不自在,只得道:“他,尚且不错。”
温西垮下肩膀,“我知道了,他不好。”
杜羽无奈的一笑,“他看起来很好,而且,晋华国朝堂局势如今被他几乎全然掌握,没有人能伤害的了他。”
温西蹙眉,脱口而出:“没有人能伤害的了他,那是他在伤害别人么?”
“小西。”杜羽看着她,心头愀然。
温西也委屈地与他对视,杜羽心头微酸,“他是你师父,十一年来教你吃饭穿衣,认字习武,你记得这些便好。”
杜羽不说还好,一说温西就忍不住流下泪水,越哭便越伤悲,想到往时师父的悉心教导,温柔呵护,年幼时握着她的手描写,替她笨拙地扎了满头小辫。后来她决心练武,他便变得十分的严厉,但而过后却给她细心的敷药,也满是心疼的埋怨她要小心莫要伤了自己……往事历历,犹在眼前,温西哭得越加大声,最后猛地扑进杜羽怀中,索性嚎啕大哭起来。
月下,是一片蛙鸣,她的哭声却传地更远,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都擦在了杜羽的衣襟上。
杜羽轻轻拍着她的背,如同她年幼时那般,那时,温言总是满目柔光地看着他们,笑得温和如煦。
温西哭到打嗝,才算住了声音,她站起身,看杜羽身前湿了一大块,终于有些不好意思,“我回头给你洗洗。”
杜羽不禁失笑,揉揉她头顶,道:“把你养这么大,总算有点孝心了。”
温西对他皱皱鼻子,“不要又装老头子了,哼。”
杜羽摇头而笑。
温西揉揉头发,又吸吸鼻子,瓮声瓮气地道:“杜羽,我师父他,是不是再也不会见我了?”
杜羽缓缓落下笑意,微微摇头,“我不知道……”
他是胥长陵,是晋华国的摄政王,如今权倾天下。那一场关于江湖的长梦,或许只是他为了成就今日权谋而不得不隐忍的铺垫。
杜羽弥久未言,满目惆怅,旷野有风,已至心头。
温西便不再相问,她扭头看向远处邵连的马车,有些犹豫地问杜羽,“杜羽,你真的决定要去见陈王?”
方才他们的对话她都听见了,所以才一直没有上前,她看得出来杜羽的犹豫和为难,也察觉他低落的心情,但最后邵连那话,让他的眼中忽然闪现出了光芒,那是她从未见到的杜羽,之前微月说什么少年将军威风凛凛的话,她顷刻便在脑中出现了。
也许……陈王给他的,并非是她之前所担忧的牢笼与枷锁,而是一片是杜羽能够驰骋飞扬的更为广阔的天地呢?
但是她还是有担忧。
杜羽对她淡淡一笑,道:“你在他府中住了这么久,我也要当面好好谢他照顾你才是。”
温西吐吐舌头,又转过身去将那伤手往身后藏了藏。
杜羽已经瞧破她的这点小心思,有些心痛,还有些惆怅,终究是长大了,知道担心他,也知道不想令他担忧。但她的伤,陈王之前给他的信中已经提过了,就算陈王今日不曾派邵连来见他,他回京都之后,也想找陈王当面好好“聊一聊”。
“杜羽……”温西还有心事,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杜羽她已经记起了身世,那之前,杜羽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怎么了?”杜羽见她欲言又止。
温西抓了一旁水中的一支芦花揪着,她几次张口预言,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师父抛她而去,她实在不能承受杜羽也……
温西猛然回头,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