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熠看了眼儿子,见杜少珏一直态度恭敬的模样,他没有说什么,只是亲自走到书房的窗边,将各门各扇统统打开,霎时,飞雪乱入,满室冰寒,他道:“少珏,若是有人有心偷听,你这么守着是不会觉察的。”
杜少珏低头受教,“是,父亲。”
杜熠又面对着杜羽,道:“此事,要从二十九年前说起。”
连杜羽不曾想过此事竟然能够隐瞒如此之久,他有些震惊。
杜熠接着道:“那时,那冯氏尚在人世,且当年深受还是太子的陛下的宠爱,乌戎王入野牛山侵柳门关那年,先帝令太子亲自前往退敌,太子行军作战,还把那冯氏带在了身边,只因冯氏说柳门关距铜铃堡不远,她想去看看父母的坟茔。”
那年杜熠也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他本是东宫侍臣,应当去随侍太子的,但却被太子留在京都,若非杜皇后后来所查与他的经历两厢对照,他还在惶恐以为是杜家招致了太子不满。
“我不知道在铜铃堡发生了什么,但是自先帝诸皇子长成,宫中就没有一日安宁,而四皇子当上了太子之后,他日夜都活在惊惧不安之中。后来,我听说是六皇子派了一队江湖杀手跟踪太子,在铜铃堡太子是轻装前去的,减了不少防卫,便使那些杀手有了可乘之机,冯氏几乎丧命,令太子大为震怒。随后,太子大胜班师回朝,诸皇子越加虎视眈眈,太子不知道得了何人指点,秘密养了一帮与中原没有任何干系的胡人作为杀手锏,那陶令县的庄园,不过是那些人的暂时落脚之处罢了,他们来往商路与京都,招募可靠之人,收集各方消息,鼎盛之时,足有两千余人,后来太子登基,他本想将这些人都处理了,但是我劝说陛下,说这些人十分有用,必要留有以备万一才好。”
杜熠说着这些的时候,没有太多的情绪,只是说到最后,有些感概,他有种作茧自缚的自嘲。
杜少珏面色肃然,他想到那些人的身手,这千人之众已经足够可怕了。
杜羽深深地吐纳,“如今呢?还有多少人?”
杜熠大致想了想,“应当有一千五百人左右。”
杜羽凝眉:“大哥,你是怎么打算的?”
杜熠道:“禁中三卫,京南营与都西营,加上这帮蛮人,还有郑氏在关内的大军,陛下若真向陈王出手,他如今的处境只能招架不能出击,若不然难敌天下悠悠之口。”
接着,杜熠想了想,又道:“九明王此番入京,怕有大变故了。”
杜羽便道:“大哥,你若是想令杜家的人马前来,师出何名?”
杜熠面上有些隐隐的笑意:“数日前,我便向陛下递上密折,京中若生事,只在朝夕之间,郑氏未必来得及,且三卫中人心浮动,不可尽用,杜家可向陛下与程临王尽忠。”
杜羽面色大变,连杜少珏都心头大震,杜熠这是在最后一刻还想把自己的筹码两边摆动,以为自己可以立不败之地。
杜羽怒起,直接道:“大哥,你要当心!”
杜熠道:“我朝堂沉浮三十余年,自会当心。”
杜羽狠狠地盯着杜熠,杜熠完全没有任何的动容之色,他的面上只有老于世故的算计,杜羽心中几番激浪涌过,知道再劝无用,只得一拂袖而去。
杜少珏见杜羽走得如风迅捷,忙回头向杜熠道:“父亲,此甚为不妥。”他还想说杜熠这是把旁人都当做傻子,只怕会啄了自己的眼,但这话不恭,不便出口。
杜熠抬眼看着儿子,道:“百年前,松华堂杜氏追随骆氏东渡嵺江,而留在晋华的同德堂杜氏一族如今却是尸骨难寻,少珏,等你掌管这个家族的时候,你就得会学会如何权衡利弊。”
杜少珏低下头,他不曾言语,只觉心惊。
*
腾麟殿的外的风雪已经堆满了栏杆与步道,而殿中的灯火也已经渐渐辉煌,陈王跪坐于右侧第一席,而左侧第一席为年已老迈的九明王。
丹墀之上,九龙鎏金大屏风前的龙床上的主人还不曾到来,而满殿各怀心思的众人已经开始各自盘算了。
陈王与九明王之下,依照身份坐着各王、公主、宗侯、郡主,周王尚在庞原,陈王下首的位置便空着,隔座为还不曾弱冠的怀颜王,他同陈王坐得这般近,似乎很不自在,他再下首的灵知二公主与驸马一同列席,灵知公主见怀颜王满头沁汗,附身过来关怀道:“景至,如何不安?可是炭火炎热?”
怀颜王本低着头,一闻有声,先骇了一跳,随后反应过来是姐姐说话,忙摇头,紧接着又点头道:“是、是是,我先出门去透透气。”
他作势就要起身,灵知公主忙摁着他,道:“陛下将至,如何失礼?忍耐忍耐便好。”
这殿中的夹墙烧得火热,各处还摆设熏笼,各人皆穿戴着繁琐的品级大妆,灵知公主心大,以为怀颜王是真的热狠了。
陈王听见声响,半侧了脸去看说话的二人,灵知公主微微点头,权作一礼,怀颜王却似受了惊吓一般,忙低回头,正襟危坐,嘴唇抿得死死地。
陈王没有计较,他这弟弟的性格一向阴沉,也许是其母卑微,也许是因为久被忽视。
陈王又看向对面的九明王,九明王今年算来已八十有九,算来是极为高寿之人,因其年迈,其次子宁德伯侍奉在旁,九明王一双眼睛半眯半寐,似欲昏昏欲睡,然稀疏的睫毛与微微耷拉的眼皮之后,一双眼睛冒着无限